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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预报说,暴雨将在傍晚六点抵达。可林迟在下午三点就听见了雷声,像有人在云端拖拽一把巨大的锯子。他坐在出租屋的飘窗上,膝头摊着一本旧病历,纸页被潮气熏得发软。病历最后一行字是医生的潦草签名:复诊时间——请尽快。
 “尽快”两个字像一枚钝钉,钉在林迟的视网膜上。三个月前,他开始在镜子里看见重影;一个月前,重影里出现了另一个自己——苍白、瘦削、眼神像被水泡过的玻璃珠。医生把这一切归结为“肿瘤压迫视神经”,可林迟更愿意相信,那是未来的自己在提前告别。
 手机震动,一条短信跳出来:“今晚七点,‘回声’酒吧,老地方。——Z”
 Z是赵一玫,他的前女友,分手时把两人之间的所有联系方式删得干净,却在三个月前突然加回微信,备注只有一个字母:Z。此后每半个月,她会发来一个时间、一个地点,像下一场捉迷藏。林迟每次都去,像赴一场迟到的体检。
 他把病历塞进抽屉,抽屉里还有六张车票——北京、上海、广州、昆明、哈尔滨、拉萨,六段旅程的终点都是“回声”酒吧。那是赵一玫留给他的谜面,而谜底始终空白。
 “回声”藏在一条废弃的铁路桥下,木门上的霓虹灯缺了半边,剩下“回”字里的“口”像一张欲言又止的嘴。林迟到了时候,雨已经砸下来,桥洞成了天然的扩音器,雨声在里面回荡,像千万条舌头在复述同一句话。
 赵一玫坐在吧台最里侧,面前摆着两杯龙舌兰,盐霜在杯口结成细小的白圈。她剪了短发,发梢沾了雨水,像一簇熄灭的火苗。
 “第七次了。”林迟坐下,手指摩挲着杯口,“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可你已经约了我七次。”
 赵一玫没笑,只是把其中一杯推给他:“这次不一样。你喝完,我告诉你为什么。”
 酒液滑过喉咙,像一条火蛇钻进胃里。林迟的视线开始摇晃,灯光碎成星子,他听见赵一玫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记得我们分手那天,你说过什么吗?”
 ——“如果有一天我先忘了你,你就把我杀了。”
 那是三年前,在洱海边。赵一玫的相机掉进了水里,她哭着去捞,林迟却站在岸边笑,说记忆才是最可靠的底片。后来争吵升级,他喊出那句话时,月亮正从云层里探头,像一枚冷眼旁观的银币。
 “我得了早发性阿尔茨海默。”赵一玫的指甲在杯壁上刮出细痕,“医生说,再过半年,我会连你叫什么都想不起来。”
 林迟的指尖突然发麻。他想起三个月前,赵一玫第一次约他,在拉萨的玛吉阿米餐厅,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时他以为她在报复,如今才懂,那是病症的第一次发作。
 “所以,”赵一玫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刀刃在灯下泛着湖水的颜色,“你得履行承诺。”
 刀尖对准林迟的胸口,却在离心脏两厘米处停住。赵一玫的手腕在抖,像风里一根即将折断的芦苇。
 “我下不去手。”她哽咽,“可我更怕有一天,我连‘舍不得’是什么感觉都忘了。”
 雨越下越大,酒吧的灯突然全灭。黑暗中,林迟听见赵一玫的呼吸声,急促、潮湿,像被困在岸上的鱼。他伸手去摸她的脸,摸到一手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们逃吧。”林迟听见自己说,“在你忘光之前,把剩下的日子过成一部电影。”
 赵一玫笑了,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电影需要反派,而时间是我们唯一的反派。”
 灯重新亮起时,林迟发现刀不见了。赵一玫的座位上放着一张车票,终点站是“漠河”,发车时间:今晚23:59。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如果天亮前你能让我爱上你一个全新的理由,我就放弃杀你。”
 去漠河的火车只有三节车厢,乘客寥寥。林迟和赵一玫坐在最后一节,车窗像被墨汁涂黑的镜子,偶尔被闪电劈开一道裂缝,照出两人重叠的影子。
 赵一玫开始遗忘。她忘了带保温杯,忘了怎么系安全带,甚至忘了林迟刚刚递给她的橘子是剥好的。每一次遗忘都像一场小型雪崩,林迟在废墟里捡碎片,试图拼出原来的她。
 “讲讲我们第一次约会。”赵一玫把额头抵在车窗上,声音闷在玻璃里。
 林迟说,那是2017年的冬天,他们在后海滑冰。赵一玫摔了十七跤,最后一跤把门牙磕掉半颗,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大声。他说到“门牙”时,赵一玫突然伸手捂住嘴,仿佛那里真的缺了一块。
 “后来呢?”
 “后来你把我推进冰窟窿,说要用体温帮我烘干。”
 赵一玫没笑,她的眼神穿过林迟,落在某个遥远的坐标:“原来我这么坏。”
 凌晨两点,火车停靠在一个无名小站。赵一玫说想透口气,林迟陪她下车。站台尽头有一台废弃的自动售货机,玻璃门上结着蛛网,里面躺着一罐过期的可乐。
 赵一玫用石头砸开机器,取出可乐,拉环时“嘶啦”一声,像撕开一段旧磁带。
 “林迟,”她仰头喝了一口,“如果我现在把你推下站台,算不算正当防卫?”
 林迟望向铁轨,雨水在枕木间汇成细流,闪着碎银的光。他想起医生的话——肿瘤正在侵蚀他的视神经,也许再过半年,他会先一步看不见赵一玫的脸。
 “算。”他说,“但得等我先记住你现在的样子。”
 闪电劈过,赵一玫的侧脸被定格在苍白的光里,像一张曝光过度的底片。
 漠河的雨比北京更冷,落在皮肤上像细小的冰针。他们住进一家只有八间客房的木刻楞旅馆,老板是个鄂温克族老人,说汉语时带着风箱般的尾音。
 夜里,赵一玫开始发烧。林迟用雪水浸湿毛巾敷她的额头,听见她喃喃:“相机……相机掉水里了……”
 他想起洱海边的那台相机,里面存着三千张未冲洗的底片——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株共生的植物。如今底片沉在湖底,记忆却在岸上腐烂。
 凌晨四点,赵一玫的烧退了。她坐起来,眼神清醒得吓人:“林迟,带我去找极光。”
 “现在是夏天,没有极光。”
 “那就找没有极光的极光。”
 他们租了一辆破吉普,沿黑龙江行驶。雨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露出被稀释的晨光。赵一玫把车窗摇到底,风灌进来,把她的短发吹得张牙舞爪。
 “你看,”她指着远处,“那朵云像不像你欠我的半颗门牙?”
 林迟笑到咳嗽,咳出一口带血的痰。他悄悄用纸巾包住,塞进兜里。
 中午,他们在北红村停下。村口有棵歪脖子松树,树下摆着一台老式胶片机——那是村里人用来拍“极光纪念照”的道具,背景布是手绘的绿色光带,粗糙得像儿童简笔画。
 赵一玫钻进机器,把头从椭圆形的洞里探出来:“拍我。”
 林迟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赵一玫突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