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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悝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急。‘尽地力之教’,首在一个‘尽’字。土地如人,不知其性,何以尽其力?” 他指着脚下的土地:“此地土质偏沙,保水性差。若按寻常种法,粟米根系扎不深,遇旱则枯,遇涝则浮。需先深翻一尺半,打破硬土板结,引沟渠活水浸润,待地温回暖,墒情(土壤湿度)正好,方是下种良机。”他边说,边用脚示范性地在翻松的土地上踩了踩,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看,松而不散,润而不泞,此为上等墒情。”
他走到田边,那里摆放着几个打开的麻袋,里面是颗粒饱满、色泽各异的种子。“选种更是关键。”李悝抓起一把种子摊在手心,“以往混杂播撒,良莠不齐,白白浪费地力。官府已严选耐旱、穗大之良种,分发各户。你们看,”他指着其中一种,“此‘赤粱’,秆硬抗风,适宜岗坡地。”又指着另一种,“此为‘黄穗粟’,粒饱耐旱,最适合这片沙壤。”
老稷忍不住凑近看了看,惊讶道:“哎呀!这…这跟我家往年种的杂种确实不一样!粒儿都大一圈!”
“还有肥力。”李悝走到田垄间,那里挖好了规则的浅坑,“以往只在播种时撒一把薄粪,如同杯水车薪。须得在翻地时,便将腐熟厩肥深埋入土,做基肥。待禾苗拔节,再施以人粪尿或豆饼,此为追肥。前后呼应,方能供其生长之需。”他示意旁边的农人将一筐筐发酵好的农家肥均匀地撒入坑中,再用土覆盖。
接着,他走到另一小块划分整齐的区域。“此谓之‘间作’。”他指着已经冒出嫩苗的豆秧,“大豆根系能固氮,滋养土地。在粟米行间套种豆类或芜菁(萝卜),一则充分利用地力空间,二则豆叶可肥田,芜菁块茎亦是食物,三则不同作物病虫相异,可减少虫害蔓延。一地多用,方为尽地力之本!”他蹲下身,小心地拨开豆苗旁的泥土,露出下面粟米刚刚顶出的嫩芽,“看,粟米与豆,互不相扰,各得其所。”
老稷和其他老农看得目瞪口呆。这些看似简单的法子,组合起来,却颠覆了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粗放种法。一个老农迟疑地问:“李大人…这…这法子好是好,可费工费时费肥啊…俺们小民,怕折腾不起…”
李悝正色道:“诸位父老!”他提高了声音,目光扫过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官府推行此策,非为一时之功!‘尽地力’非是压榨诸位心血,而是教会土地如何回馈我们更多的生机!官府将派遣农官,指导耕作;减免新法推行区赋税;兴修沟渠,引水灌溉;甚至集中购买良种、肥料分发!这一切,只为让田间多打一斗粮,让锅里多一碗粥,让前线将士多一分底气!让强敌知道,我魏国之仓廪,不再空虚!”
他随手拿起田垄边一根去年留下的枯瘦粟秆和一株今年新播下、刚冒头的壮实幼苗,举在手中:“看看这个!我们只需改变耕作之法,土地便能回报十倍生机!与其等天吃饭,不如靠双手,向这黄土,要一个丰年!”
老稷看着那株嫩绿的幼苗,又摸摸自己背上似乎不再那么疼的伤疤,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苗。他猛地抓起一把新翻的泥土,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混杂着肥料气息的、属于新生的、充满力量的味道!
【躬行】
土地上最深的智慧,藏在犁沟的深度和种子的选择里。李悝的赤脚踩出真理:改变从不始于宏图,而始于对一粒种子的敬畏和对一寸泥土的深耕。向大地索取前,先学会倾听它的语言——每寸被唤醒的土地,都是通往丰饶的密码。
3:铁律墨痕定山河
(公元前406年,仲夏,安邑城大司寇官署)
盛夏的安邑城,闷热得像个蒸笼。大司寇官署的正堂内,气氛却比外面的天气更加凝重,甚至带着几分肃杀的寒意。堂上高悬“明镜高悬”匾额,堂下黑压压跪着一群人,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平民,也有衣着体面、眼神却闪烁不定的豪强家丁。
主审的是新任廷尉(最高司法官),他案头赫然放着一卷刚刚由李悝整理定稿、魏文侯亲自用朱笔圈阅的厚重竹简——《法经》。竹简墨迹犹新,散发着淡淡的松烟墨香,上面“盗”、“贼”、“囚”、“捕”、“杂”、“具”六个大字如同六柄寒光闪闪的利剑。
堂下正在审的,是一桩令人心头发冷的案子:昨夜,安邑城内几家粮铺同时遭劫,损失惨重。劫匪手段狠辣,看守粮铺的伙计一死两伤。被捕的匪首,竟是一个叫“黑齿”的莽汉,他并非惯匪,而是城外一个饿得实在活不下去的农夫!
“黑齿!”廷尉一拍惊堂木,声音威严,“你纠集同伙,夜劫粮铺,杀人害命!人赃并获,还不认罪伏法?按新颁《法经·盗律》第三条:‘凡持械入室盗窃者,罪加一等;伤人者,斩;杀人者,族!’你可知罪!”
“狗官!”满脸血污的黑齿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困兽般的绝望和疯狂咆哮,“我该死?是你们该死!这世道才该死!俺只想抢点粮回去!俺娘!俺媳妇!俺娃儿!都饿得啃树皮了,眼看就要饿死!你们粮仓堆满新粮,凭啥?!那粮铺的粮,不就是从俺们这些快饿死的人嘴里抠出来的吗?!那个伙计…俺不想杀他!是他…他要砍俺!俺…俺只想活着啊!”他嘶吼着,血泪混在一起滚下面颊。堂下不少旁听的穷苦百姓,听得眼圈发红,有人低声啜泣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华贵、管家模样的人站了出来,趾高气扬地拱手:“廷尉大人!切莫听这刁民狡辩!我家主人乃安邑大户,粮铺多有股份。此獠持刀行凶,罪大恶极!且其招供,同伙乃城外柳溪村饥民!按《法经·贼律》与《捕律》,应速速捕拿余党,一并严惩,以儆效尤!否则,刁民效仿,国将不国啊廷尉大人!”他话语间,矛头直指那些可能参与或知情未报的柳溪村民。
堂下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若按此人所言,柳溪村怕是要血流成河!几个柳溪村来的老者吓得浑身发抖,几乎瘫软在地。
就在廷尉眉头紧锁,一时难以决断之际,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从堂后传来:
“廷尉大人,可否容李悝一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悝身着青色官服,手持一卷竹简(正是《法经》),缓步自屏风后走出。他面容依旧平和,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过堂上堂下每一张脸,在黑齿绝望扭曲的脸上停顿片刻,又在那个趾高气扬的管家脸上冷冷掠过。
“李相!”廷尉连忙起身让位。李悝摆摆手,示意他继续主审。他站在旁听的位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法经》为何而着?为定分止争,为惩恶扬善!其编纂之旨,首在‘禁奸邪,卫良善’。何为奸邪?恃强凌弱、巧取豪夺、杀人越货者,是谓奸邪!然,饥寒起盗心,仓廪实方能知礼节。此案,既要明正典刑,亦须溯本清源!”
他转向廷尉,指着案上的《法经》竹简:“大人,《法经·杂律》第十四条:‘凡遇灾荒,官府有责开仓赈济,富户有责平粜粮食,违者以囤积居奇论处!’请廷尉大人核查:柳溪村是否在此次‘尽地力’新法推行之列?官府应拨付的赈济粮可曾到位?粮铺富户,在此饥荒之年,是否按律平抑粮价,售卖粮食?若官府失职,富户不法,以致良民沦为盗匪,此案,岂能仅诛其身而不问其源?”
李悝的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那个管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廷尉眼神一凛,立刻下令:“传安邑仓吏、柳溪村里正!传涉案粮铺东家!速速核查赈济粮册与新法推行记录!”
证据很快呈上:柳溪村确在新法区,但因胥吏懈怠,赈济粮被克扣拖延;粮铺则趁着灾荒,囤粮惜售,粮价高得离谱!
李悝走到瘫软在地、眼神已有些涣散的黑齿面前,声音带着沉重的怜悯,却无比坚定:“黑齿,持械行凶,致人死亡,依《法经·盗律》,罪不容赦!判,斩立决!”
黑齿闭上了眼睛,仿佛认命。
“然!”李悝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击,“《法经·具律》明言:‘凡判死刑,须核其情由,是否十恶不赦!’其情可悯,其行当诛!念其初犯,非嗜杀凶徒,实为饥寒所迫富户所逼,且死者亦有防卫过当之嫌(管家脸色更白)。改判无赦死罪为服苦役赎罪!其家小孤儿寡母,由官府按新法赈济条令即刻安置,不得有误!”
他又猛地转向那瑟瑟发抖的粮铺东家和管家,目光如电:“粮铺东家,囤积居奇,违抗新法,间接酿成饥荒,当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