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阁

第211章 番外:千里舆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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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知易生前谈妥的西北粮草生意刚有起色,旧党就撺掇御史台参奏我们 "与新党勾结牟利",市易务的贷款也卡了壳。

直到那天夜里,我翻出他藏在算盘底下的密信,才知道他早跟碎星阁的暗桩有往来。

信里画着西夏粮道的布防图,旁边批着 "借新法船运,可破旧党封锁"。

我连夜修书给发运使薛向,用商会在秦州的三个粮仓作押,换来了十艘挂着禁军旗号的漕船。

那年冬天,旧党控制的陕西转运司扣了我们运往边关的粮草,我带着女眷扮成进香的香客,坐着乌篷船闯过三道关卡。

守关的校尉见我一个女子竟敢单枪匹马,拍着刀柄笑问:"俞掌事就不怕掉河里喂鱼,你这女子当真不逊男儿。"

我掀开轿帘,把薛向亲批的文书往他面前一递,文书边角还留着陈知易的指印。

后来那十艘粮船披着雪夜过闸时,我站在船头看闸官们手忙脚乱地搬开拦船的铁链,忽然明白陈知易为何总说汴河的水最懂屈伸。

该绕弯时绕弯,该冲闸时就得拿出撞破南墙的狠劲。

如今商会的 "青峰谷" 旗幡又插满了汴河码头,新修的粮仓能囤十万石粟米,连碎星阁的密探都常来账房喝茶。

昨夜我对着陈知易的灵位摆上他最爱吃的蜜饯,忽听得前院传来算盘响,是新来的账房先生南宫远在核计市易务的新贷款。

烛光映着灵位上的字,恍惚间又看见他当年跪在中书门下的模样,只是如今这汴河的浪头,终是由我这女子掌着舵了。

汴河上的风是越刮越烈,西北那片戈壁滩,便成了商会新的活路。

熙宁三年深秋,威远镖局的旗子在陇西城头晃悠时,我正对着账册算他们的亏空。

旧党将领郭逵一倒,镖局背后的陇西李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三百镖师的薪饷都快发不出了。

陈知易生前最看重这笔买卖,他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堂姐,威远镖局的镖路,就是咱们插进西北的刀。"

我咬牙应下,用半价赎买的法子接了他们的烂摊子,还替他们还清了一屁股债。

改组那天,看着威远的镖师们卸下旧党旗号,换上咱们青峰镖局的旗号,有个脸上带疤的老镖头突然抹了把脸。

"跟着俞掌事,总比跟着那群喝兵血的强。"

整合镖局的日子像拧麻绳。

我把三百镖师和漕运脚夫编在一起,起名 "铁脊骡队"。

官府批下的环首刀和弩箭到的时候,骡队的头儿特意挑了把最沉的刀给我看,刀鞘上还刻着威远的旧纹。

如今这帮人不光押咱们的粮草,还接别家的活计,双倍的佣金收得硬气。

上个月帮茶商运砖茶去秦州,路上遇着几波马贼,骡队的弩箭齐发,箭镞都钉在了贼首的旗幡上。

随后我照着陈知易留下的图,如汴京的青峰赌坊一般,在秦州、渭州的城门口开了几家茶叶铺子,表面卖茶,实则让趟子手们坐着喝茶听墙根。

有次茶肆的小厮传回消息,说西夏那边的青稞价跌了三成,我立刻让粮队多囤了两千石,等涨价时卖了个好价钱。

昨儿个收到茶肆飞鸽传书,说熙河路经略使王韶想见我,我摸着袖口藏着的密信,想起南宫说过王韶的屯田计划,这趟去怕是要谈成榷场的买卖了。

今儿个我站在新修的武卫部演武场,看铁脊骡队操练弩阵。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排排插在戈壁上的刀。

旁边账房先生捧着账本过来,说威远的旧债总算还清了,我却盯着远处的驼队出神。

那些驮着军粮的骆驼,正沿着王韶新开的官道往河湟走,驼铃响里,咱们青峰的旗子插在了大宋最西边的榷场上。

不久后,我揣着威远镖局的旧账本往横山脚下的怀远镇赶,马队踩过的尘土里还混着去年的麦壳。

南宫远算着这家镖局的账,说里头藏着旧党往西夏倒腾军械的猫腻,可等我们赶到镇口时,连狗都不叫了。

镖局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环上凝着暗红的血珠。

我推开门时,梁上挂着的镖旗正滴着水,仔细一看才知是血水。

前院躺着三个趟子手,胸口都插着泾原转运使刘廿惯用的三棱箭。

那箭头淬的毒跟当年陈知易中箭时一模一样,蓝汪汪的毒汁还在往青砖缝里渗。

镖局账房先生的算盘滚在血泊里,算珠上沾着半块人皮,上面用朱砂画着西夏狼首纹。

最瘆人的是后院的马厩,二十匹驮粮的健骡全被割了喉,马鞍上还留着刘廿亲卫的铁尾标。

我蹲下身摸骡蹄上的铁掌,发现蹄印里嵌着泾原军靴特有的铁钉印。

这帮人杀了镖局上下,还把账册烧得只剩几页残片,其中一页边角写着 "霉粮换军械",墨迹里掺着狼毒草的绿汁。

就在我们收拾残局时,横山方向突然传来炮响。

守城门的兵卒慌慌张张跑来,说泾原转运使刘廿煽动兵变,把都监绑了吊在城楼上。

我爬上镖局的了望塔,看见西夏铁鹞子的黑旗正顺着风往城头卷,铁甲骑兵踏碎的不光是城门,还有咱们囤在横山粮仓的三万石军粮。

混乱中丐帮的雷古帮主带着人冲了过来,他虬髯上沾着血,手里拎着半段打狗棍:"俞掌事,跟我走!残兵都在城西破庙等着!"

我跟着他冲进箭雨,看见伤兵们用断枪支着身子,绷带不够就撕了军旗来缠。

有个小兵攥着我的袖口,说刘廿拿霉粮换了西夏的马刀,现在铁鹞子的刀上还沾着宋军的血。

我们护着残兵往昆仑走时,雪粒子砸在脸上像刀割。

雷古帮主指着远处的烽燧说,碎星阁的暗桩传来消息,刘廿早跟西夏梁皇后勾搭上了。

我摸着腰间陈知易留下的铜哨,听着身后伤兵的呻吟声,忽然明白怀远镇镖局的血,不过是这场阴谋里的一滴罢了。

昆仑的雪粒子打在脸上,恍惚间又见陈知易在粮栈后门对我笑,三棱箭的血珠正顺着他湖蓝棉袍往下滴,滴在账册上的《均输法》抄本里。

如今这账本上的血痕已与雪山同色,唯有腰间铜哨还响着,吹得动汴河的浪,也吹得动昆仑的风。

漕船的帆破了可以补,粮栈的门闭了可以开,可这世道的窟窿啊,得用多少代人的血才能填满?

我望着残兵们消失在风雪尽头,忽然想起幼时听祖父说的话:"汴河的水往哪流,咱们的船就往哪开。"

此刻贺兰山的风雪落进汴河的梦里,而我掌中的舵,正迎着铁鹞子的刀光,往更冷的深处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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