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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道上的青石板被昨夜的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苏轻鸢素白的裙角。没有搀扶,没有引路,两个膀大腰圆的小太监在她身后推搡着,粗粝的手掌印烙在她胳膊上,像两块烧红的烙铁。
“快点走!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左边的小太监啐了一口,声音里满是不耐。他往日在御膳房当差,见惯了坤宁宫的人仗势欺人,如今总算逮着机会作威作福,腰杆挺得笔直。
苏轻鸢踉跄着稳住身形,掌心按在冰凉的石板上。指腹触到一道细微的刻痕 —— 那是她刚封后那年,带着宫人们重修宫道时,特意让人在石板边缘刻下的缠枝纹。当时她蹲在地上,看着石匠手里的凿子一下下敲下去,笑着对青禾说:“这样以后走夜路,摸着花纹就知道快到坤宁宫了。”
如今指尖划过的,却是一片冰凉的粗糙。
“还愣着?” 右边的小太监抬脚就往她脚踝上踹,“李德全公公说了,卯时之前必须到静心苑,你想让咱们哥俩挨鞭子?”
苏轻鸢被踹得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磕在石板上,一阵钻心的疼顺着骨头缝蔓延开来。她咬着牙没出声,只是慢慢撑着地面站起来。这两个小太监,她认得 —— 去年冬天大雪封路,御膳房的炭火烧得不够,是她让人给各宫送去了两车银炭,其中就有这两人当差的地方。那时他们还跪在雪地里磕头,说 “皇后娘娘圣明”。
原来这宫里的感恩,竟如此廉价。
她抬起头,望向宫道尽头。晨曦刚漫过角楼的飞檐,将朱红色的宫墙染成一片金红。这条路,她走了整整五年 —— 从东宫到坤宁宫,从太子妃到皇后,每一步都曾踏在万丈荣光里。
刚入宫那年,萧彻还不是皇帝,只是个处处受猜忌的太子。有一次她生辰,他瞒着所有人,带着她从这条宫道偷偷溜出皇城,去城外的夜市吃糖葫芦。那时的宫道没有这么亮的宫灯,他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在月光里,说:“轻鸢,等我当了皇帝,就把这条路铺成白玉的,让你走得稳稳当当。”
后来他真的成了皇帝,却再也没陪她走过这条路。
“看什么看?快走!” 小太监又在催,推搡的力道更重了些。
苏轻鸢被推着往前走,路过一处岔路口时,忽然瞥见路边的槐树下蹲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御花园的花匠老刘头,正背着个竹篓,手里拿着把修枝剪,却对着一株月季出神。
老刘头是她父亲在世时提拔的老人,当年她父亲遭人陷害,满门流放,只有老刘头念着旧情,偷偷给她送过几次吃的。她封后以后,没让老刘头去别处当差,只让他守着御花园的那片月季,说:“刘叔,您就在这儿养花,谁也别想欺负您。”
此刻老刘头显然也看见了她,手里的修枝剪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身,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一个巡逻的侍卫狠狠瞪了一眼,又讪讪地蹲了下去,头埋得低低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苏轻鸢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涩。她知道,老刘头是怕了。在这深宫里,与废后扯上关系,就是灭顶之灾。他有三个孙子要养,不能因为她这桩旧事丢了性命。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膝盖的疼越来越厉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能感觉到宫道两旁有人在偷看 —— 假山后面露出半张脸的小宫女,转角处缩着脖子的太监,还有廊庑下假装扫地、却用眼角余光偷瞄她的侍卫。
这些人,有的曾在她面前磕头如捣蒜,求她救命;有的曾捧着亲手绣的帕子,说要一辈子伺候她;还有的,曾在她生辰时,排着队来送贺礼,把坤宁宫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如今他们都成了看客,看她从云端跌落泥沼,眼神里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地看见了那座熟悉的石桥。桥下一池碧水,岸边栽着两株合欢树 —— 那是她封后那天,萧彻亲手种下的。他当时抱着她,在她耳边说:“轻鸢,你看这合欢树,昼开夜合,像不像咱们俩?往后不管我多忙,晚上都回坤宁宫陪你。”
那时的合欢树还没她高,如今却已长得枝繁叶茂,翠绿的叶子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
池边的石凳上,坐着个穿粉色宫装的少女,正拿着根钓鱼竿,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线。苏轻鸢认得她,那是去年刚入宫的云嫔,性子活泼,总爱缠着她教书法。有一次云嫔在御花园里追蝴蝶,不小心摔进了这池水里,是她让人把人救上来,还把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
云嫔显然也看见了她,手里的钓鱼竿 “啪嗒” 掉进水里。她猛地站起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转身就往假山后面跑,像见了鬼一样。
苏轻鸢看着她慌乱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所谓的亲近,不过是建立在她是皇后的基础上。一旦这层身份没了,她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
“哟,这不是皇后娘娘吗?怎么落到这般田地?” 一个娇柔的声音忽然从桥那头传来。
苏轻鸢抬头,看见娴妃赵氏正扶着宫女的手,站在石桥中央。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宫装,头上簪着支赤金凤凰步摇,脸上施着精致的妆容,与素衣素服的苏轻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娴妃娘娘。” 苏轻鸢停下脚步,声音平静无波。
娴妃捂着嘴笑了起来,眼角的余光扫过她膝盖上的淤青,语气里满是得意:“姐姐这是去哪呀?怎么穿得这么素净?” 她故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陛下说了,姐姐去静心苑前,若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他或许会答应呢。”
“不必了。” 苏轻鸢淡淡地说,“他既已下旨废后,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