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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害怕了,连忙上前想去扶他。另外两个服务员站在远处,面面相觑,不敢靠近。
“老板,老板您没事吧?”梅子费力地想把他架起来,可赵阳沉得像一袋浸了水的粮食,她根本挪不动。
赵阳瘫在地上,不再吼叫,而是开始低声地啜泣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混合着酒气,显得无比狼狈。他嘴里反复念叨着:“小波……我的儿啊……爸对不起你……爸没用……”
那绝望的哭声,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饭庄里油腻喧嚣的表皮,露出了内里血淋淋的真实。梅子看着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被村民敬畏地称为“赵老板”的男人,此刻像一滩烂泥般倒在自己脚下,哭得撕心裂肺,她心里那点害怕,忽然就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那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原来,有钱人也会疼,疼起来,也一样难看,一样不顾体面。
她蹲下身,没有再试图拉他,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手绢,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脸上混浊的泪水和污渍。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那块粗布手绢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拂过赵阳滚烫的皮肤。
也许是这轻微的触感,也许是那陌生的、干净的气息,让赵阳混乱的神智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他微微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里,看到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带着怯意,却又无比专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正担忧地望着他。
鬼使神差地,他猛地抬起手,一把抓住了梅子正在为他擦拭脸颊的手腕!
他的手很大,很有力,因为长期接触化工原料,指关节有些粗大,掌心布满粗糙的老茧,冰凉得像铁钳。
梅子浑身一僵,吓得差点叫出声来,手里的手绢也掉在了地上。她想挣脱,可那只手箍得死死的,让她动弹不得。
赵阳死死地盯着她,眼神依旧涣散,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他仿佛透过梅子,看到了别的什么影子。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酒气和泪水的字:
“儿啊……”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射穿了梅子的心脏。她呆住了,忘记了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个崩溃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滔天的痛苦和绝望。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北风在门外呼啸。
过了许久,赵阳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脑袋一歪,彻底醉晕过去,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梅子这才猛地抽回自己已经被攥得发红的手腕,上面清晰地留下了一圈指印。她心脏怦怦直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后来,是闻讯赶来的看门老孙头和饭庄的男厨师,一起把赵阳像抬死猪一样抬上了他停在门口的轿车。老孙头对着老板娘千恩万谢,又塞了几张钞票,算是赔了损坏的碗碟和酒钱。
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冬夜的黑暗里,带走了那令人窒息的悲伤和酒气。
梅子默默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绢,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小心地折好,放回口袋。手腕上那一圈红印,还在隐隐作痛。
她走到门口,掀开塑料门帘,望着轿车消失的方向,外面是无边的寒冷和黑暗。她又回头看了看这片依旧弥漫着油烟和酒气的、狭小喧闹的空间。
弟弟的彩礼钱,还差很多很多。
而那个男人绝望的哭声和那句“儿啊”,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轻轻地、无意识地,又哼起了那支开花调,调子在这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而坚韧:
“玻璃你就开花里呀,屋里明,雪花你就开花,白格生生……”
没有人知道,这株从晋北石缝里挣扎出来的荞麦,命运的根系,已经悄然触到了那片被碱和泪水浸泡的、名为赵家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