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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窑洞里的气氛剑拔弩张,如同拉满了的弓弦。
 就在这时,一个混混眼尖,指着窑洞角落草席上某个闪亮的东西叫道:“斌哥!你看那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去。只见在凌乱的草席边缘,半掩在一件破衣服下面,露出一个银光闪闪的、小巧的东西——那是一枚普通的、用来别手绢的银色领花,是红梅刚才慌乱中遗落下来的!
 建斌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证据,猛地冲过去,一把将那领花抓在手里,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举到李铁山面前,得意洋洋地晃动着,脸上充满了抓到把柄的狞笑:“李铁山!你还他妈敢狡辩!这是什么?啊?赵红梅那骚货的玩意儿,怎么会在你这儿?!说!她人呢?是不是刚从你这炕上爬起来,钻哪个耗子洞跑了?!”
 李铁山看着那枚在火光下闪着冷光的领花,瞳孔猛地收缩。他知道,再怎么否认也没用了。他死死攥着铁叉,手臂上的肌肉块块隆起,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不再看那领花,只是用那双燃烧着怒火和决绝的眼睛,死死盯住建斌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我再说最后一遍,”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碾出来的,“滚出去。”
 建斌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但众目睽睽之下,他绝不能退缩。他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操!还他妈横!给老子打!砸了这破窑!看他还硬气!”
 他身后的混混们早就按捺不住,闻言一拥而上,拳脚和随手抄起的木棍、砖头就朝着李铁山招呼过去。
 李铁山发出一声怒吼,如同被困的猛虎,挥舞着手中的铁叉,毫无章法却势大力沉地迎了上去。铁叉带着风声,扫向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混混,那混混吓得怪叫一声,连忙躲闪,差点摔个狗吃屎。窑洞里顿时乱成一团,怒骂声、惨叫声、器物碰撞声、雨声雷声混杂在一起,上演着一场原始而野蛮的混战。
 李铁山虽然悍勇,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很快就挨了好几下,额头被打破,鲜血混着雨水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疯狂地挥舞着铁叉,死死守住窑洞口,不让这些人再往里进一步,仿佛守护着某个绝不能失守的阵地。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妈的!他的拖拉机在外面!”
 建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吼道:“去!把他那破车给老子弄了!”
 立刻有两个混混冒着大雨冲了出去,跑到窑洞旁边那棵老槐树下。李铁山那辆破旧的、糊满泥巴的拖拉机正停在那里,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在雨中沉默。
 两个混混围着拖拉机,踹了几脚轮胎,发现不解气。其中一个矮个子混混看到旁边因为大雨变得一片泥泞的洼地,眼珠一转,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了拖拉机的轮胎!
 “噗——”一声闷响,轮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
 另一个混混则更损,他找到一根粗树枝,卡进了拖拉机的驱动轮缝隙里,然后两人一起用力,想把拖拉机往旁边的泥洼里推。车轮陷在松软的泥地里,加上破了胎,又被树枝卡住,任凭他们怎么推搡,只是微微晃动,反而越陷越深。
 “操!推不动!”
 “让他妈的明天开不走!”
 窑洞里的打斗还在继续。李铁山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他们在糟蹋他的拖拉机,那是他除了这口窑之外,最值钱的家当,是他往返镇上拉柴送瓮的唯一依靠。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狂嚎,完全不顾落在身上的拳脚,猛地抡圆了铁叉,将围着他的混混逼退几步,然后像一头疯牛般冲出了窑洞,扑向那两个正在折腾他拖拉机的混混。
 大雨滂沱,浇在他赤裸的、布满伤痕和血水的上半身,冒出丝丝白气。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吓得那两个混混连滚带爬地躲开。
 李铁山冲到拖拉机旁,看着那深陷泥淖、轮胎瘪气、轮子还被卡住的铁家伙,像是看着自己被人践踏的尊严。他扔掉铁叉,俯下身,用那双粗壮得如同熊掌般的大手,死死抓住那冰冷的、沾满泥浆的车轮钢圈,腰部下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用尽全力的低吼,试图凭借蛮力把这铁疙瘩从泥坑里推出来!
 雨水混合着额头流下的血水,迷住了他的眼睛。泥浆溅了他满头满脸,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胳膊上、背脊上的肌肉可怕地贲张着,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剧烈的颤抖和从胸腔挤压出的、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那沉重的拖拉机,在他的蛮力下,竟然真的微微晃动了一下,但随即又因为泥泞和破损,更深地陷了下去。
 他不管不顾,像是跟这堆铁疙瘩、跟这泥泞、跟这该死的世道杠上了,一次又一次地俯身,发力,嘶吼,用尽全身的力气,徒劳地试图推出那深陷的车轮。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起,渗出的血丝瞬间被泥水冲刷干净。那画面,悲壮而凄凉,像一个古老而无声的寓言。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窑洞后面的柴火堆里冲了出来,是赵红梅!她身上只裹着李铁山那件宽大的脏褂子,褂子下摆已经被雨水和泥泞完全打湿,紧紧贴在她腿上,露出光洁的小腿和一双沾满泥巴的赤脚。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她看到李铁山那副在泥水中疯狂挣扎、如同自残般的模样,看到建斌那伙人站在窑洞口抱着胳膊看笑话的丑恶嘴脸,看到那枚被建斌捏在手里、在她看来如同定罪铁证的银色领花……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恐惧、羞耻、愤怒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像火山一样在她胸腔里爆发了!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发出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尖叫,不顾一切地冲过雨幕,猛地扑到李铁山身边,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护住了那个还在徒劳推车的、泥泞而疯狂的男人!她抬起满是雨水和泪水的脸,对着窑洞口那伙人,对着建斌,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道:
 “你们想干什么?!冲我来啊!欺负一个老实人算什么本事!!”
 她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异常尖锐和绝望,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
 “没错!我就是跟他睡了!怎么了?!我男人死了!我乐意!关你们屁事!!”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雨夜里炸响,甚至盖过了天上的雷声。连建斌那伙人都被她的疯狂和直白震得愣了一下。
 李铁山推车的动作猛地僵住了。他缓缓直起身,扭过头,看着挡在自己身前这个瑟瑟发抖、却如同护崽母鸡般张开双臂的女人,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混合着泪水、雨水和决绝的表情,看着她身上那件属于自己的、显得空空荡荡的脏褂子……他那双被怒火和疯狂充斥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融化了,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了上来。
 雨,还在下。疯狂地冲刷着瓮窑,冲刷着拖拉机,冲刷着泥泞的土地,也冲刷着这两个紧紧靠在一起、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孤独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