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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二年的夏天,日头毒得像要把整个青瓦镇烤化。柏油路被晒得软塌塌的,车轮碾过去能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半天都散不了。巷口的老槐树倒是枝繁叶茂,浓荫像块破了洞的绿毯子,罩着树下摆凉席的王大爷,还有他那只吐着舌头的黄狗。
“阿美!磨个剪刀磨到晌午,你是要把剪刀磨成绣花针?”
发廊的玻璃门“哗啦”一声被推开,老板娘桂英的大嗓门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惊飞了窗台上两只偷喝水的麻雀。阿美赶紧把手里的剪刀往围裙上擦了擦,抬头时,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湿,贴在脑门上,痒得她想伸手挠,又怕手上的铁锈蹭到脸。
“桂英姐,快了快了,这剪刀刃太钝,得磨出锋来才好用。”阿美声音细,像蚊子哼,跟桂英的大嗓门比起来,简直像棉花碰石头。
桂英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过来,她今天穿了件玫红色的连衣裙,领口开得低,胸口那两团肉随着走路颤巍巍的,像揣了两只小兔子。她一把夺过阿美手里的剪刀,对着光看了看,又“啪”地扔回铁盆里,水花溅了阿美一裤腿。
“磨个鬼!张婶等着剪头发呢,你倒好,在这里磨洋工。我看你是心思没在这上面,整天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看上哪个野小子了?”桂英叉着腰,眼角的鱼尾纹挤在一起,可眼神里没什么恶意,倒像是街坊邻居间的打趣。
阿美脸一下子红了,从脖子根红到耳朵尖,像被太阳晒透的西红柿。她赶紧蹲下去,假装捡掉在地上的砂纸,嘴里嘟囔着“没有没有”,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这是阿美来“靓影发廊”当学徒的第三个月。十七岁的她,个子不高,留着齐耳的短发,头发有点黄,是天生的那种,不像桂英染的红,也不像巷尾舞厅里那些女人烫的卷。她穿的是桂英淘汰下来的旧衬衫,洗得发白,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细瘦,却很有力——每天洗几十个头,搓洗发水搓得指关节都变粗了。
发廊不大,也就十几平米,靠墙摆着两张理发椅,椅子是人造革的,边角处已经磨出了黑印。中间放着一张玻璃柜台,里面摆着几瓶洗发水,有飘柔,还有更便宜的蜂花,瓶子上落了层薄灰。墙上贴着几张海报,是几年前的香港明星,男的留着中分,女的烫着大波浪,海报边角卷了边,被油烟熏得发黄。
“还愣着干什么?张婶都在门口等半天了!”桂英推了阿美一把,自己则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涂口红。她涂的是正红色,口红膏体在嘴唇上转了两圈,原本有些干瘪的嘴唇立刻亮了起来,像熟透的樱桃。
阿美赶紧站起来,走到门口。张婶果然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几根黄瓜和西红柿,绿油油的,看着就新鲜。
“张婶,您进来吧,剪头发?”阿美笑着迎上去,声音比刚才大了点。
张婶是老主顾了,退休前是镇小学的老师,说话慢悠悠的,总爱跟阿美聊家常。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说:“哎,阿美啊,这天儿太热了,把头发剪短点,凉快。”
阿美把张婶扶到理发椅上,围上围布。围布是蓝色的,上面印着“靓影发廊”四个字,字都快褪成白色了。她拿起梳子,轻轻梳开张婶的头发,张婶的头发花白,像掺了棉絮,梳的时候得轻,不然容易掉。
“阿美啊,你今年十七了吧?”张婶闭着眼睛,说话时嘴唇动了动。
“嗯,刚过了生日。”阿美手里的梳子没停,眼睛盯着张婶的头发,不敢走神。
“有对象了没?我们家邻居那小子,跟你一般大,在供销社上班,人老实,要不要婶给你介绍介绍?”张婶笑着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阿美脸又红了,手里的梳子顿了一下,差点扯到张婶的头发。“张婶,我还小呢,不想这些。”
“小什么小,十七岁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跟你叔处对象了。”张婶睁开眼睛,看了阿美一眼,“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我看你这几天,总是走神,洗个头都能把泡沫弄到客人耳朵上。”
阿美赶紧低下头,不敢看张婶的眼睛,嘴里含糊地说“没有”,手里的剪刀开始动起来。剪刀“咔嚓咔嚓”响,碎头发落在围布上,像撒了一把碎雪。
她确实是走神了。自从半个月前,在巷口撞见隔壁“精益理发店”的学徒阿明后,她就总这样。
那天也是个傍晚,她收工晚了,手里提着桂英让她捎回去的酱油瓶,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生,靠在老槐树上,手里拿着一根绿豆冰棒,正低头啃着。男生个子很高,比阿美高出一个头还多,留着寸头,额前的头发很短,露出饱满的额头。他的工装袖子挽到胳膊肘,小臂上有块淡淡的机油印,像是修机器时蹭到的。
阿美本来想绕过去,可刚走两步,男生突然抬起头,正好跟她对上眼。他的眼睛很亮,像夏夜的星星,嘴角还沾着点冰棒的甜水。
“你是靓影发廊的学徒吧?”男生先开口,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
阿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手里的酱油瓶差点掉在地上。
“我是隔壁精益的,我叫阿明。”男生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上次我师傅让我去你们那借剪刀,你不在,桂英姐借我的。”
阿美“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脸又开始发烫。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鞋是地摊上买的塑料凉鞋,鞋尖已经有点变形了。
“这个给你。”阿明突然把手里的冰棒递过来,冰棒只剩下小半根,外面的纸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我咬过了,不嫌弃吧?天太热了,你收工这么晚,肯定渴了。”
阿美赶紧摆手,说“不用不用”,可阿明已经把冰棒塞到她手里了。冰棒很凉,透过纸传到她的指尖,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抬起头,想还给阿明,却看见他已经转身走了,蓝色的工装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
那天晚上,阿美把那半根冰棒偷偷藏在冰箱里,舍不得吃。直到第二天早上,冰棒化了一半,她才拿出来,小口小口地舔着,甜丝丝的凉意从舌尖传到心里,让她一整天都晕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