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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〇年的秋天,杨家坳的玉米熟了,金黄的穗子压弯了秆,风一吹,“哗啦啦”响,像谁在摇着金铃铛。春杏五十岁了,头发白了大半,用根黑皮筋扎在脑后,像田埂上顶着霜的茅草。她和麦子搬进了城里——小石头考上了大学,留在城里工作,在小区里租了套一楼的房子,带个小阳台,能种点花草,还能摆两张藤椅,像杨家坳的小院,却比土坯房亮堂,墙是白的,地是瓷砖的,踩上去“咯吱”响,不像家里的泥地,踏实得很。
阳台的茶几上,摆着个紫砂茶壶,泡着普洱茶——是小石头从云南寄回来的,黑褐色的茶饼,掰一块放进壶里,用开水一冲,香气就漫开了,像陈年老酒,稠得化不开。春杏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个针线笸箩,缝补麦子的旧袜子——他的袜子总是脚后跟先破,像当年在砖窑厂穿的布鞋,磨得快。阳光从阳台的玻璃照进来,落在她的手上,指关节肿着,像地里的萝卜,却比年轻时更稳,穿针引线时,眼神有点花,得眯着眼,像当年娘缝补衣服的模样。
“春杏,报纸拿过来俺看看。”屋里传来麦子的声音,带着点哑,像被茶烟熏的。他坐在沙发上,戴着副老花镜,镜腿用线缠着,是上次摔断了,春杏给缝的。麦子早就不进砖窑厂了,前几年得了场病,心脏不太好,医生让他歇着,别干重活,他就每天在家看看报纸,浇浇花,像头歇了犁的老牛,却总觉得浑身不得劲,时不时就念叨“杨家坳的玉米该收了”“院里的鸡该喂了”,像丢了魂似的。
春杏把报纸递给他,坐在旁边的藤椅上,看着他读报纸——老花镜滑在鼻尖上,他仰着头,嘴巴微微张着,像个刚上学的孩子,读得慢,却认真,遇到不认识的字,就问春杏,“这个字念啥?俺忘了。”春杏凑过去,眯着眼看,“是‘褶’,衣服上的褶子,你衬衫上不就有嘛。”麦子笑了,露出两排牙,有些牙已经松了,“哦,是褶子,跟你眼角的褶子一样。”春杏拍了他一下,“老不正经的,都五十了,还说这话。”
中午,春杏做了玉米粥,是用杨家坳带来的玉米磨的面,香得很。麦子喝了两碗,说“还是家里的玉米粥好喝,城里的米,没那股子香味”。春杏笑了,“等明年秋天,俺再回杨家坳,给你磨点新玉米,让你喝个够。”麦子点点头,“好,俺跟你一起回去,看看老槐树,看看那片麦田,当年俺们就在麦垛后......”他话没说完,春杏的脸就红了,像年轻时的西红柿,“老东西,都多少年了,还说。”
下午,阳光暖烘烘的,春杏和麦子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喝着普洱茶。茶壶里的茶泡得浓了,颜色像酱油,却暖得很,喝下去,从喉咙暖到肚子里。“还记得当年定亲时,你送俺的红毛线吗?”春杏突然说,手指摸着茶杯的边缘,“俺织了件毛衣,你穿了好几年,后来拆了,给小石头织了件小的,现在还在箱子里呢。”麦子点点头,“记得,你还在领口绣了朵麦花,俺穿了那毛衣,干活都有劲。”
风从阳台的窗户吹进来,带着点桂花的香味,是小区里种的,香得很。麦子伸手,握住春杏的手,她的手糙得很,像老树皮,却暖得很,他的手也糙,掌心的老茧还在,像砖窑厂的煤渣,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春杏,俺这辈子,没让你享过啥福,跟着俺,受了不少苦。”麦子的声音有点哑,像被风吹的。春杏摇摇头,“啥福不福的,有你,有小石头,有这杯热茶,就够了。”
夜里,春杏起夜,看见麦子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月亮,像个孩子。“咋不睡?”春杏走过去,给他披了件外套。麦子抬头,“俺想杨家坳了,想那片麦田,想院里的老槐树,想你当年在麦垛后,咬俺的肩膀。”春杏笑了,坐在他旁边,“等明年春天,俺们就回去住几天,看看老邻居,走走田埂,像当年一样。”
麦子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好,俺跟你一起回去,俺还想尝尝你做的玉米粥,想穿你织的毛衣,想在麦田里,再抱你一次。”春杏的眼泪掉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像露水落在地里,“老东西,都五十了,还说这话。”
第二天早上,春杏从箱子里翻出当年的红毛线,是剩下的一点,颜色已经褪了,却还带着股子麦香。她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拿起针线,想给麦子织件新毛衣,针脚密些,暖和。麦子坐在旁边,看着她织毛衣,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暖得像春天的土。他突然说,“春杏,俺们拍张照片吧,小石头有相机,让他给俺们拍张,放在茶几上,想杨家坳了,就看看。”春杏点点头,“好,俺穿上你给俺买的那件花外套,你穿上俺织的新毛衣,拍张照片,像当年定亲时那样。”
照片拍出来了,春杏穿着浅粉色的外套,麦子穿着新织的红毛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手牵着手,背景是小区里的桂花树,开着黄灿灿的花,像杨家坳的油菜花。照片放在茶几上,旁边是紫砂茶壶,泡着普洱茶,香气漫开,像日子一样,稠得化不开。
春杏看着照片,突然懂了过日子的意思——不是穿金戴银,不是大富大贵,是像大地一样,包容着岁月的痕迹,像老茶一样,沉淀着生活的味道,是两个人,手牵着手,走过风风雨雨,走到头发花白,走到眼神浑浊,却还能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喝着热茶,看着照片,想着当年的麦田,想着当年的麦垛,想着当年的誓言,这就是日子,是最圆满的福气,是她和麦子的一辈子。
秋天的阳光,暖得很,照在阳台的藤椅上,照在紫砂茶壶上,照在照片上,照在春杏和麦子的身上,像杨家坳的阳光,像麦田里的阳光,像当年麦垛后的阳光,暖得能化开岁月的霜,暖得能照亮往后的日子。他们坐在藤椅上,喝着普洱茶,聊着杨家坳的往事,聊着小石头的工作,聊着明年春天回不回杨家坳,聊着织完毛衣,再给对方织双袜子,像地里的庄稼,一茬又一茬,长得扎实,活得踏实,这就是日子,是他们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