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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军事学堂的演武场上，热浪裹挟着铁锈与汗水的咸腥扑面而来。五百名新募的玄甲军预备役早已脱力瘫倒，唯有杨铮率领的二十人小队依旧挺立如松。他们身上沉重的训练铁甲被汗水浸透，在烈日下蒸腾起氤氲白汽，年轻的脸庞上不见疲惫，只有刀锋磨砺后的冷硬光泽。
“看到了吗？！” 陈锋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玄黑轻甲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目光芒，他手中马鞭直指杨铮小队。“三个月！从初入军营的雏鸟，到如今可独当一面的利刃！靠的不是家世门第，是流进骨子里的汗，是战场上染红的血！功名只在马上取！岭南军中，只认军功，不认血脉！”
吼声震得校场黄尘浮动。点将台下的五百新兵，目光死死黏在杨铮等人身上，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如同被点燃的干柴。陈锋精准地掐灭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在这里，唯有力量与功勋才是通天阶梯！
“下一批剿匪名单，”陈锋目光扫过总教习那张刀疤纵横的脸，“本王要看到他们的名字！”
“诺！”刀疤老将单膝砸地，甲叶铿然，眼中燃起炽热的战意。王爷亲口索要名单，这是何等的期许与机会！
千里之外的洛邑，周府内却弥漫着驱不散的药味与死寂。周廷玉裹着厚裘歪在榻上，面如金纸，眼窝深陷，短短数日仿佛苍老了二十岁。那只装在冰匣里的断臂，夜夜在他噩梦中抓挠。
“老……老爷……”管家佝偻着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岭南……岭南密报！陈锋……在军校演武，当众擢升战功学员！新兵士气如虹……那杨铮，已……已入黑旗营！”
“噗——！”周廷玉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溅在锦被上刺目惊心。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床沿，指节青白，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陈锋！他非但没被商队之事拖住手脚，反而借势立威，将岭南军心牢牢攥在手心！那断臂之辱，如同一个冰冷的嘲讽，提醒着他每一次算计都成了对方更进一步的踏脚石！
“九……九殿下……”周廷玉挣扎着挤出声音，眼中是穷途末兽的疯狂，“传……传讯殿下……陈锋羽翼已成……常规手段……已难撼动……必须……行非常之策！联络……北莽！告诉他们……只要愿出兵牵制岭南边军……盐铁……洛邑愿开边市……加倍供给！”
管家骇然抬头，脸色惨白如纸：“老……老爷！通……通敌……这是诛九族……”
“闭嘴！”周廷玉猛地撑起身，眼中血丝密布，如同厉鬼，“诛九族？等陈锋八十万铁骑踏破洛邑，你我连九族都不会剩下！快去！密信……用‘墨鱼汁’……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他颓然倒下，剧烈喘息，胸膛起伏如鼓风机。绝望之下，他已将灵魂与国运一同押上了赌桌。
岭南王府深处，瑶台居内水波不兴。瑶姬——苏清瑶独坐窗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本冰冷的《大周刑律》。陈锋送来的“解闷之物”，字字句句都如同悬顶利剑。城南货栈被封，苏明远与张魁杳无音讯，“老鸹”消失得无声无息……岭南王的反击狠辣精准，不留余地。
“小姐，”惊鹊的身影如猫般滑入，声音压得极低，“府中暗桩回报，王爷……去了工坊区，已逾三个时辰未出。”
瑶姬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工坊区！那是王府真正的禁脔，外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只苍蝇都难飞入！她入府多日，费尽心机也只能从外围工匠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零星信息——水力锻锤日夜轰鸣，新式甲胄堆积如山。陈锋此刻亲临，必有要事！
一丝决绝掠过她清澈的眼眸。不能再等了！被动刺探如同隔靴搔痒，陈锋这座冰山，必须用更猛烈的火焰去灼烧，才能逼其显露裂痕！
“替我梳妆，”瑶姬起身，月白中衣滑落，露出线条优美的肩颈，“备琴。去‘听涛阁’。” 那是王府内苑仅次于主殿的高阁，毗邻陈锋日常处理军政的“澄心堂”。
岭南军工坊区，巨大的水轮在人工河渠带动下隆隆转动，带动着数十架新式锻锤此起彼落，将烧红的铁块反复锻打。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铁腥味浓得化不开。
陈锋立于高台之上，靛青袍服在一片赤红与汗水中格格不入。他面前，军械司主事欧阳卿正激动地指着一排排悬挂的甲胄：“王爷请看！此乃新制重骑全身甲！胸背甲片叠加三层冷锻精铁，关键部位嵌入钢条！关节处采用王爷所授的‘鱼鳞叠片’之法，活动自如又刀箭难入！” 他拿起一把沉重的战刀，狠狠劈向一副悬挂的甲胄！
“锵——！”火星四溅！甲胄胸腹处只留下一道深痕，竟未被劈穿！而战刀刃口已然翻卷！
周围赤膊的工匠们发出压抑的欢呼，眼中满是狂热与自豪。这是他们一锤一锤砸出的护身铁壁！
“好！”陈锋颔首，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满意，“三万套！一个月内，必须全部交付陌刀营与玄甲军换装！库中旧甲，悉数熔炼重铸！”
“诺！下官立军令状！”欧阳卿激动得声音发颤。
陈锋的目光扫过这片熔炉地狱般的工坊，扫过那些被火光映红的脸庞。这里锻造的不只是铁甲，更是岭南争霸天下的基石！他转身欲走，脚步却微微一顿，目光似无意般掠过工坊区外围一处高耸的了望塔楼，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听涛阁上，晚风猎猎。瑶姬端坐琴案前，纤指拨动，一曲《十面埋伏》自焦尾古琴中倾泻而出。琴音初始如金戈轻碰，隐含杀伐，渐渐转为低沉呜咽，似有万千不甘与幽怨潜藏其中。她特意选了这面向工坊区的方位，琴音顺风而去，足以飘入那片禁地。
惊鹊与寒蝉侍立两侧，目光警惕如鹰隼，扫视着阁楼四周。数道隐晦却强大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罗网，早已将听涛阁悄然笼罩。
琴至中段，杀伐之意陡然转烈！瑶姬指下发力，琴弦铮鸣如裂帛！也就在这琴音最激越的刹那——
“咻！咻！咻！”三道乌光毫无征兆地从阁楼阴影中暴射而出！直取瑶姬眉心、咽喉、心口！速度快如闪电，角度刁钻狠辣！
“小姐！”惊鹊厉叱，身影如鬼魅横移，双手化作一片残影，分筋错骨手全力施展，险之又险地格开射向眉心的毒针！寒蝉袖中寒芒连闪，两枚柳叶镖后发先至，“叮叮”两声精准撞偏射向咽喉的乌光！然而第三道乌光，已迫近瑶姬心口！
千钧一发！
一道玄黑身影如同凭空出现的高墙，骤然挡在瑶姬身前！林虎五指箕张，竟以血肉之掌，悍然抓向那道淬着幽蓝的致命乌光！
“噗！”乌光入手！竟是一支三棱透骨锥！锋锐的棱刃瞬间割破林虎掌心，鲜血迸溅！但他那只铁掌，已如钢钳般将其死死攥住！
“何方宵小！”林虎怒目圆睁，声如雷霆！他看也不看手中毒锥，反手一甩！
“啊！”远处阴影中传来一声短促惨嚎，随即是重物倒地之声。
琴音戛然而止。瑶姬抱着古琴，脸色苍白如雪，胸口剧烈起伏，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她看着挡在身前那如山岳般的玄甲背影，看着他掌心滴落的鲜血染红阁楼地板，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岭南王府这张无形巨网的恐怖力量，以及……那冰冷防护下的一丝灼热温度。陈锋的人，竟真以命护她？
“瑶姬姑娘受惊了。”林虎转身，声音冷硬如铁，仿佛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口不存在，“刺客已毙。王爷有令，王府内苑，绝不容魑魅魍魉横行！姑娘安心，黑旗营在，无人可伤你分毫！”他目光如刀，扫过惊鹊与寒蝉，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随即大步离去，留下满地血腥与死寂。
夜风更劲，吹动瑶姬鬓边散落的发丝。她低头看着地上那滩属于林虎的鲜血，又望向工坊区那片依旧灯火通明、铁锤轰鸣的禁地，眼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挣扎。琴弦上沾染的一滴血珠，在她指尖晕开，滚烫。
澄心堂内，烛火通明。陈锋刚听完林虎的简短汇报，面上无波无澜。
“王爷，‘燕子’急报！”李三的身影从屏风后阴影中无声浮现，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洛邑方向，‘墨鱼’密讯：周廷玉病榻传令，欲以加倍盐铁供给为饵，诱北莽出兵，袭扰我岭南北境！密使已出雁门！”
陈锋执笔批阅军文的手，终于顿住。笔尖朱砂在“陌刀营扩编”的奏报上，晕开一点刺目的红。
他缓缓抬头，望向堂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如渊，穿透千山万水，落在那座风雨飘摇的洛邑皇城。
“北莽？”陈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金铁将折的凛冽杀机，“本王的岭南，正缺一块磨刀石。”
他掷笔于案，朱砂如血溅落。
“传令北境边军：外松内紧，烽燧暗哨增加一倍。放北莽探马进来。”
“传令黑旗营：盯死瑶姬。她这把刀，该见见血了。”
“传令杨铮：他的黑旗营亲卫队，三日后开拔。目标——雁门以北。本王要看看，这只新磨的爪子，够不够利！”
澄心堂内，烛火猛地一跳。岭南这台沉默的战争巨兽，终于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更辽阔而血腥的战场。雏鹰振翅，暗流汹涌，而王座之上的身影，已为整个天下，布下了第一枚杀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