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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器监外的夜风带着铁腥与未散尽的杀意。赵虎单膝跪地，陌刀拄在身侧，刀刃上残留的一线暗红在月光下格外刺眼：“王爷，周氏爪牙七人，毙四擒三。那个叫周福的大掌柜，在城外接应的马车上被堵个正着！嘴里的毒囊还没咬破，就被卸了下巴！”他身后，几名亲卫如拖死狗般将捆成粽子的周福和两个面无人色的探子掼在冰冷的地面上。周福白净的脸上满是尘土和淤青，下颌不自然地歪斜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望向陈锋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陈锋的目光掠过地上如烂泥般的几人，最终落在周福那身价值不菲却已滚满泥污的锦袍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周氏……江南豪商，手眼通天。”他缓步上前，玄色靴尖停在周福眼前咫尺之处，“看来本王这岭南穷乡僻壤，也入了贵人的眼。一千两买一把刀？周大掌柜，好大的手笔。”
周福身体剧烈颤抖，想要求饶，却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拖下去，好生‘招待’。”陈锋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让周福瞬间如坠冰窟，“撬开他的嘴。本王要知道，除了买刀，周氏的手，在岭南还伸得多长，京城里，又是哪位‘贵人’在背后摇扇子。”
“诺！”赵虎眼中厉色一闪，挥手示意。亲卫们如狼似虎地将瘫软的周福等人拖入军器监深处，那里有专门为“贵客”准备的刑房。很快，压抑到极致的惨嚎和铁器摩擦的刺耳声隐隐传来，又迅速被沉重的关门声隔绝。
翌日清晨，岭南王府正堂。长史陆明将一份连夜整理、墨迹未干的供状呈于陈锋案前，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王爷，周福招了。周氏不仅觊觎军械，其商队更长期勾结岭南部分胥吏，暗中把控盐铁转运，克扣朝廷拨发的修路款项，中饱私囊已逾十年！历年账册、经手人名单、与京城某些官员的‘孝敬’往来，周福为求活命，吐得干干净净！”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更紧要的是，周福供出，京城那位授意他探听军械虚实的，正是……工部右侍郎，李庸！”
“李庸？”陈锋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眼中寒芒一闪即逝。王世铭的密信被他调包，想必已让这位李侍郎如鲠在喉，这才迫不及待地驱使周氏这条恶犬来撕咬。可惜，恶犬的牙，崩了。
“好得很。”陈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陆长史，即刻拟文。以本王名义，行文江南周氏家主，措辞不妨‘客气’些。就说本王素闻周氏富甲东南，乐善好施，今岭南百废待兴，尤其官道年久失修，瘴疠之地行路艰难，商旅百姓苦不堪言。本王欲效仿古之贤王，修路架桥，泽被苍生。然府库空虚，心有余而力不足。听闻周氏于岭南盐铁转运，颇有建树，想必不忍见岭南父老困于泥途。望周氏念及商道根本在于‘路通财通’，慷慨解囊，捐输钱粮，助本王修葺岭南官道。若成此善举，本王定当勒石铭记，传颂周氏仁德。”他顿了顿，补充道，“将周福的口供，誊抄关键几页，附于文后。告诉周家主，本王在岭南，静候佳音。”
陆明瞬间领会了其中雷霆万钧的杀伐之意——这是要周氏用真金白银，买周福和整个岭南分支的命！更是要周氏亲手斩断与李庸乃至京城某些势力的勾结！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闪动：“王爷高明！此乃阳谋！周氏若想保全名声、保住岭南根基，这钱粮，他们砸锅卖铁也得掏！卑职即刻去办！”
七日之后，岭南首府通往西境矿区的泥泞古道上，出现了一支前所未有的队伍。数百名周氏商号的管事、账房，在周家一位须发皆白、面沉如水的老供奉带领下，押送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碾过泥泞，抵达岭南王府指定的官道起始点。车上满载的并非货物，而是堆积如山的银箱、成袋的粮食、上等的青条石、烧制精良的青砖，以及大批从江南紧急征调而来的熟练石匠、木工！
“王爷，”周氏老供奉强忍着屈辱与肉痛，对着高坐马上的陈锋深深一揖，声音干涩，“周氏家主感念王爷仁德，心系岭南民生，特命老朽押送第一批捐输钱粮物料至此，并匠人三百名，以供王爷驱使，修筑官道，造福桑梓！”他身后，周氏的管事们个个垂头丧气，如同被抽去了脊梁。
“周氏高义，本王代岭南百姓，谢过了。”陈锋端坐马上，玄色披风在旷野的风中猎猎作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物资和噤若寒蝉的周氏众人，最终投向身旁一位身材敦实、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的中年汉子。“雷振山！”
“卑职在！”那汉子声如洪钟，一步踏出，正是陈锋从数万民夫中破格提拔、以筑坝修渠闻名的“土龙”雷振山！他此刻已被任命为岭南官道总督造。
“钱粮物料，匠人工役，本王尽数予你！”陈锋马鞭一指脚下泥泞不堪、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古道，又遥指西面层峦叠嶂中隐约可见的矿区轮廓，“以此为始，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三月之内，本王要看到一条可并行四驾马车、坚如磐石的青石大道，直通西山矿区！可能做到？”
雷振山看着那些上等的青石条砖，看着那些从江南来的熟练匠人，再感受着身后无数闻讯赶来、眼中充满渴望的岭南民夫投来的灼热目光，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冲上胸膛。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怒吼，声震四野：“王爷放心！路不通，卑职提头来见！岭南的汉子们，骨头比石头硬！王爷给了咱们家伙什，给了咱们盼头，莫说一条青石路，就是给王爷铺一条通天大道，咱们也敢干！”
“好！”陈锋朗声长笑，声如金铁交鸣，“即日起，岭南官道，开工！”
“轰隆！嘿哟！轰隆！嘿哟！”
雄浑的号子声瞬间压过了旷野的风声，如同沉睡的巨兽发出的第一声咆哮！雷振山将人手分为数队：开山队挥舞着新配发的精钢开山镐和铁钎，在选定的路基上，向顽固的岩石和盘根错节的丘陵发起进攻。每一次重镐落下，都火星四溅，石屑纷飞；铺石队紧随其后，将周氏运来的巨大青石条用滚木和绳索艰难地挪移到夯实的路基上，石匠们用錾子仔细修整，确保每块条石严丝合缝；烧窑队就地取土，在河边搭建起数十座土窑，日夜不停地烧制青砖和石灰；更多的民夫则被组织起来，挖掘排水沟渠，运送土石。
雷振山如同不知疲倦的陀螺，奔走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上。他借鉴了陈锋在军器监推行的“规矩”之法，将复杂的筑路工序拆解，制定出清晰的“夯基七步法”、“铺石九字诀”，写在木牌上插在关键工段。他更创造性地提出“分段包干，责任到队；完成一段，验收一段”的督造新规。哪个小队负责的路段验收不合格，整队人当日的工钱减半，队长鞭笞十记！但若提前完成且质量上乘，则全队额外加赏三成工钱！
重赏与重罚之下，效率与质量被激发到了极致。岭南的民夫们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与智慧。有人改进了绳索牵引法，用多组滑轮配合，将沉重的石条运上陡坡的效率提高了一倍；有人琢磨出用石灰混合本地一种粘性极强的红泥作为粘合灰浆，坚固异常；更有石匠在雷振山的默许下，尝试将铺路石面凿出细密的防滑纹路。
汗水浸透了无数件短褂，铁锤木槌的敲击声日夜不息，号子声此起彼伏，如同最雄浑的战歌。一条宽阔、坚实、泛着青黑色光泽的路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顽强地向着西山矿区延伸！它碾压过泥沼，劈开低矮的丘陵，如同一条匍匐在大地上的钢铁脊梁，一寸寸地挺直！
岭南官道初现峥嵘的消息，伴随着周氏“慷慨”捐输的“义举”，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向京城。朝堂之上，气氛诡异。
工部右侍郎李庸的脸色阴沉得几乎滴下水来。他捏着岭南传回的邸报抄本，指尖因用力而发白。邸报上对岭南王陈锋“心系民生”、“感召商贾”、“大修官道”的溢美之词，在他眼中无比刺眼。
“李大人，这岭南王……当真是在修路？”一名依附李庸的御史低声问道，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周氏竟肯如此大出血？那陈锋用了何种手段？”
“手段？”李庸从牙缝里挤出冷笑，将邸报狠狠拍在案上，“豺狼披上了袈裟，就真当自己是菩萨了？他陈锋在岭南穷兵黩武，打造兵甲，如今又大动土木修筑直通矿区的官道！这路一旦修成，他调兵运粮的速度将快上数倍！那矿区里挖出来的，到底是修路的石头，还是铸剑的铁，谁能说得清？周氏……”他眼中闪过一丝被愚弄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周氏怕是被他捏住了七寸，不得不从！好一个岭南王，好一手借力打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猛地抬头，眼中寒光闪烁：“立刻联络我们在岭南的人！想办法弄清楚，那条路，到底有多宽？有多实？通向哪里！还有，给我死死盯住周氏在岭南的动向！陈锋能用周氏的钱粮修路，焉知他不会用周氏的商路，把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刀兵……运出来！”
然而，李庸的咆哮注定只是无能狂怒。岭南与京城，相隔万水千山。他派出的心腹，甫一进入岭南地界，便如同石沉大海。岭南官道沿途，每隔十里便有简易的驿站和了望哨，由轮换休整的岭南军士驻守，任何可疑面孔都难逃盘查。更令京城探子绝望的是，随着官道不断延伸，岭南王府的政令传递、军队调动、物资转运的效率，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提升。原本需要跋涉十余日的路程，如今快马三日可至！
岭南王府，陈锋立于新绘制的巨幅岭南山川舆图前。图上，那条用朱砂醒目标出的、不断向西延伸的青石官道，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赤龙，其龙首已抵近西山矿区，而龙爪的延伸方向，则清晰地指向几处隐秘的山谷——那里，正是玄甲军、陌刀营、重骑营虎贲之士厉兵秣马之地！
“路通，则血脉通。”陈锋的手指沿着朱砂绘制的官道缓缓划过，指尖所过之处，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隐隐传来。他身后，铁鹰、陆明等心腹肃立，眼中皆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传令雷振山，”陈锋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击，“西山矿区路段竣工后，官道工程，分南北两路推进！南路，直抵南海新港；北路，给本王凿穿苍梧山，将路修到……岭北三关的眼皮子底下！”
舆图上，朱砂绘制的线条，如同两支蓄满力量的箭矢，一支指向波涛汹涌的南方海疆，一支则带着无与伦比的侵略性，狠狠刺向北方——那隔绝岭南与中原的巍巍雄关！岭南大地的脉搏，正随着这条钢铁官道的延伸，越来越快，越来越强，最终将汇聚成震撼天下的惊雷！
道路即命脉，青石为弦奏惊雷！
陈锋阳谋逼周氏就范，天量钱粮尽入囊中；
雷振山领命督造，分段包干立军令状；
岭南民夫日夜奋战，铁镐劈山青石铺路，三月通途直抵矿区；
官道成则血脉通，政令军需瞬息千里，
李庸京城震怒却鞭长莫及；
舆图朱砂如箭指雄关——
北伐之路，自此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