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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梦笙发现最近自己有点不对劲，从初三上学期开始她的梦比以往都有点密集得多。
那天晚自习做数学题，她盯着一道数学证明题犯迷糊，眼皮越来越沉，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梦里不是公式和定理，是片雾蒙蒙的山林，父亲魏建国扛着铁锨往山下走，走到山脚，突然掏出个崭新的公文包，转身进了一栋挂着"镇政府"牌子的小楼。她正想喊"爸，你铁锨忘带了"，就被同桌推醒了，说老师点她名。
这之后，她的梦就跟开了天眼似的，专管家里的闲事。
没过几天，父亲真的拿着调令回家，宣布终于可以不用管建筑了，要去镇政府当调研员了。魏梦笙捏着笔杆愣了半天——那梦，居然跟真的一样。
“同志们，我魏建国，从今儿起就不再和水泥钢筋打交道了！也不用上山下乡了.”魏建国站在自家小院里，手里举着搪瓷缸子，活像在开全村社员大会。他那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熨得笔挺，就是裤脚还沾着点工地上的油渍污渍——毕竟今天下午刚从正在修建的工地上回来，新岗位的调令还揣在兜里发烫。
林秀兰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我说老魏，你能不能小声点？隔壁大妈都扒着墙头看了。”她手里还颠着锅，“再说了，你这从建筑工地挪到镇政府，不还是为人民服务？就是以后不用和钢筋混凝土打交道了，改坐办公室了呗。”
魏建国梗着脖子：“那能一样吗？以前我管的是死物，现在管的是咱老百姓的家常事儿！级别都不一样了！”正说着，他那公文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拉链开了，滚出来半包没吃完的压缩饼干——还是上郊区工地时省下来准备给梦笙的。
林秀兰笑得直不起腰：“行，级别高！先把你那‘山货’捡起来，晚上我给你做红烧羊骨头，庆祝你高升到办公室椅子上哦。”
魏家的院子最近跟炸开了锅似的，不是因为魏建国的新岗位，是因为家里俩孕妇——嫂嫂和大姐。最玄的是大嫂和大姐生产那阵。
大嫂临产前三天，魏梦笙做了个揪心的梦：梦里大嫂躺在一张摇摇晃晃的床上，肚子里像揣了个拧着劲儿的小陀螺，转得人直冒汗。床边站着个穿灰布衫的老太太（后来觉得像奶奶描述过的家神），手里拿着根红绳，往床脚一系，那小陀螺突然就顺过来了，转着转着，冒出个光溜溜的小脑袋。她惊醒时一身冷汗，想跟妈说，又怕被骂"胡思乱想影响备考"，只好把话咽了回去。直到大嫂平安生下小侄子，她才摸着心口想：原来梦里那红绳，就是母亲系在老槐树上的那根啊。
先说嫂嫂。那天林秀兰换休，她正在摆弄梦笙的电脑跟键盘较劲，突然听到院门外同事小刘的喊声，说儿媳要生了，还是横位，有点危险，让她赶紧过去科室一趟。她二话不说，拿起门背后挂着的步包就往产科冲，半道上想起什么，又拐去巷子里的老槐树底下，掏出兜里一早准备好的七根红绳，往树杈上一系——这是她从老家学的风俗，七根红绳说能保产妇平安顺产。
产房的门被淡蓝色的消毒布帘隔开，却隔不住里面越来越急的动静。嫂嫂的痛呼像被揉皱的布，一声比一声发紧，混着助产士压低的指令——"吸气！再坚持！"魏明亮攥着走廊的栏杆，指节泛白，眼角余光里，林秀兰正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颤。
这位干了二十年多年妇产科的护士长，此刻白大褂的袖口卷到肘弯，露出手背上那块浅青色的图腾——像片蜷缩的槐树叶，是她从小带到大的。方才儿媳妇王慧痛得喊出一声凄厉的长音时，林秀兰的眼泪没绷住，砸在手背上，那片"槐树叶"忽然烫起来，像揣了颗晒透的石子。
"横位转了三个月，跪式调位没用，手动旋转又卡着..."她喉结滚了滚，专业知识在脑子里打旋,”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布帘里又传来器械碰撞的轻响，林秀兰猛地转身，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开水间。魏明亮愣了愣，跟过去时，正见母亲从随身的布包里抖出个粗瓷小碗，抓了把小米铺进去，米粒簌簌落底，带着点陈粮的土腥味。
"妈，您这是..."
林秀兰没回头，手抖得厉害，从包里摸出三炷香——檀香混着柏木香，是去年清明回老家时，堂屋里供着的那种。她划燃火柴，火苗舔着香根，"噼啪"蹿起蓝焰，烟缕立刻缠上她的鬓角。三炷香并齐了插进小米碗，香灰簌簌落在米上，像撒了把碎雪。
"送子娘娘骑虎来，催生娘娘把门开——"她忽然开口，声音发颤却咬得很准，是关中老腔的调子，魏明亮从没听过母亲这样说话。她捏起张黄纸，边缘已经被手汗浸得发皱，绕着香火转了三圈，纸角被火星燎得卷起来，"灶君爷爷托一把，胎气顺顺往下来——"
香火的热气扑在她脸上，混着眼泪的咸。那片青色图腾还在发烫，恍惚间竟真有个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晃——曾祖母坐在老窑的土炕边，也是这样举着黄纸，嘴里念念有词，窗台上的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褪了色的画。
"手莫抖，气莫泄，娃娃脚脚收回去——"林秀兰的声音陡然亮了些，黄纸在香火上燎着了，她赶紧松手，灰烬打着旋飘落在小米碗里，"头顶天，脚踏地，顺顺当当出娘胎——"
魏明亮看得后背发紧。母亲平时给实习生讲课时，总说"要信B超，信宫缩曲线"，可此刻她盯着那碗小米，眼神里的东西比监护仪的波形更执着。香火烧到半截，忽然"啪"地爆了个火星，落在她手背上，她却像没知觉，只顾着把第二张黄纸往香火上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