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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五年的八月底,北京城。盛夏的余威虽已渐渐消退,但秋老虎的闷热依旧黏腻地附着在红墙黄瓦之间。天空是一种灰蒙蒙的色调,仿佛一块巨大的、未曾拧干的抹布,笼罩着这座历经沧桑的帝都。
往日里喧嚣的市井似乎也感知到了某种不安,变得格外安静,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嘶哑的鸣叫断断续续,更添了几分焦灼。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比严冬的酷寒更令人心头发沉。街巷间的百姓行色匆匆,交换着惶惑的眼神,连茶馆酒肆里的议论声都低了几分,关于前线战事失利的流言,如同晦暗天空下的阴风,无声地渗透到城市的每个角落。
武英殿内,金砖墁地,光洁如镜,却因窗外透入的天光不足而反射不出多少亮色,反而泛着一种冷硬的、类似金属的光泽。高大的殿宇因为光线不足而显得幽深晦暗,雕梁画栋隐没在沉重的阴影里,唯有从高高的窗棂透进的几缕微光,在弥漫着细微尘埃的空气中划出斜斜的光柱,勉强照亮御座附近的一片区域。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浓郁龙涎香与一种若有若无的陈旧木料、汗水和恐惧混合的复杂气味,吸进肺里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御座上,年轻的皇帝朱由崧面色赤红,那不是健康的光泽,而是一种气血上涌的猪肝色,额角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血管在皮肤下搏动。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握着御座扶手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青筋凸显,打破了这殿中几乎令人窒息的宁静。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扫视着丹陛之下跪倒的一片文武官员,特别是那几个刚从山西前线败退回京、铠甲上还带着征尘与血污的将领。那目光所及之处,官员们无不将身子伏得更低,恨不得将头埋进金砖的缝隙里去。
“败了?又败了?”朱由崧的声音并不高亢,反而因为极力压抑着滔天的怒火而显得异常尖锐、刺耳,像是指甲刮过琉璃,刮在每个人的心头,“平阳、延安,朕的数万大军,旌旗招展,出征之时何等威风;如今竟被一群……一群昔日的手下败将,流寇余孽,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回?”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冰冷的质询,“你们……你们还有何面目回来见朕,有何面目面对这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他的声音到最后,已然带上了丝丝缕缕的狠绝。
殿下,几位刚从战场撤下的将领连铠甲都未曾卸下,征袍破损,沾满尘土与早已干涸发黑的污渍,有的甲叶边缘甚至能看到凝固的暗红色血块。他们风尘仆仆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羞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无奈。听到皇帝那如同冰锥般的斥责,他们将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凉的金砖地面,那寒意顺着皮肤直透心底。
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低眉顺眼,身体微微绷紧,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壁的阴影里,生怕一丝轻微的声响,便会引来那御座上雷霆之怒的波及,招致灭顶之灾。甚至连殿外持戟而立的锦衣卫大汉将军,那覆盖着金属面甲的脸上虽看不出表情,但紧握着戟杆的手指也微微收拢,显露出内心的紧张。
靖国公黄得功站在众将之前,他身上的甲胄比旁人更加沉重,征尘与暗红色的血渍混合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斑驳的、不祥的色泽,散发出淡淡的铁锈与血腥气。他眉宇紧锁,那深刻的皱纹里仿佛填满了沙场的风霜与此刻化不开的郁结。他深吸了一口这殿中沉闷得令人作呕的空气,只觉得胸口更加堵得慌,仿佛压着一块千斤巨石。
他向前迈出一步,甲叶发出轻微却清晰的碰撞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格外引人注目。他拱手,声音因久经沙场而带着固有的沙哑,却努力保持着镇定,试图将前线的真实情况上达天听:“陛下,非是将士们不肯用命,畏敌如虎。前线粮草接济屡屡延误,有时断粮数日,军士们面有饥色,以野菜树皮充饥者不在少数。箭矢不足,弓弦老旧,兵甲残破,许多弟兄是拿着豁口的刀,穿着锈蚀的甲在与顺军拼命。如此情状,实难……”
“粮草不足?”朱由崧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厉声打断,那目光瞬间从黄得功身上移开,如同实质的鞭子般抽向一旁噤若寒蝉的兵部和户部官员队列。那几个官员,如兵部尚书张缙彦、户部尚书高俅等人,顿时体若筛糠,冷汗瞬间浸湿了他们的官袍后背,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滴在身前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朱由崧怒道,声音愈发尖利:“又是粮草不足,朕看不是前线的粮草不足,是你们的胆气不足,是你们逡巡不前、畏敌如虎的心思在作祟,这才致有今日之惨败!朕屡次催问,尔等皆言尽力筹措,如今看来,尽是搪塞之词!”他将战败的根源直接引向了后勤和文官的“无能”,试图为自己和前线将领寻找一个更容易斥责的替罪羊。
就在这时,黄得功身后,那位性情向来耿直甚至有些粗豪的副将田雄,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翻涌的悲愤之火。他亲眼目睹了太多同袍因饥寒交迫而倒下,或因兵器劣质而枉死沙场,此刻见皇帝不仅不体恤,反而一味指责,那股郁积的怒火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抬起头,古铜色的脸庞因激动而涨红,脖颈上的青筋也绷了起来,洪亮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在大殿中炸响,震得梁柱上的灰尘似乎都簌簌而下:“陛下,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搏杀,每一仗都是用命在填,可朝廷是怎么对待我们的?缺粮少饷,层层克扣,饿着肚子,拿着破铜烂铁,如何能让弟兄们去打仗?朝廷若能足额发放粮饷,厚待士卒,使我军饱食暖衣,兵甲犀利,我军何至于此,何至于一败再败?此番平阳、延安败绩,实非我将士战之罪,乃……”
“放肆!”朱由崧勃然大怒,额头上青筋暴起,整张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显得有几分狰狞。他猛地抓起御案上一方沉重的、雕琢着蟠龙纹的羊脂玉镇纸,看也不看,狠狠掼在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那方价值连城的玉石顿时碎裂成数块,飞溅的碎屑在金光砖地上弹跳,发出零落的声响。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让殿中所有人都浑身一颤,几个胆小的文官甚至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这碎裂的不仅是美玉,更是君臣之间最后一点脆弱的信任。“败军之将,安敢在此狂言惑众,诿过于朝。田雄,你这是在指责朕苛待将士?还是在指责朝廷无能?你好大的狗胆!”
田雄梗着脖子,双目圆睁,那股军人的倔强和眼见同袍饥寒交迫而死的愤懑支撑着他,他还想继续争辩,陈说前线的惨状,比如那些饿得皮包骨头的士兵如何拖着沉重的步伐冲锋,如何因为弓弦崩断而被顺军轻易射杀……但一旁的黄得功已经死死拉住了他的衣袖,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他,那眼神里充满了焦急、痛苦和一种无能为力的警告。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朱由崧脸上那最后一丝理智已然被暴怒吞噬,布满了冰冷的杀机,那是一种被触犯了权威、感到极度难堪后的残忍。
“好,好一个‘非战之罪’,朕看你就是动摇军心、诽谤君上的祸首。来人!”朱由崧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感情,如同数九寒冬的北风,“将田雄给朕拿下,剥去甲胄,推出午门,斩首示众。首级传示九边,让所有将士都看看,谤君乱军者,是何下场!”
殿外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侍卫应声而入,他们的铁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重而整齐的铿锵声,打破了殿内短暂的死寂。他们不容分说便扭住了田雄的双臂,动作粗暴而专业。
田雄目眦欲裂,奋力挣扎,悲怆的呼喊声回荡在殿宇梁柱之间,带着血泪般的控诉:“陛下,末将所言,句句属实,皆是前线将士的血泪啊陛下!如此滥杀忠良,自毁长城,岂不令天下将士尽数寒心——陛下——”他的声音凄厉而绝望,随着被粗暴地拖拽出殿,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重重宫墙之外,只留下殿内一片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凝固氛围,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那不甘的余音。
黄得功双拳在身侧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皮肉之中,传来一阵阵刺痛,却远不及他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他看着田雄被拖走的方向,那个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憨直勇猛,多少次在危难时刻救他于险境的老部下,就这样因为几句血泪直言而身首异处,还要被传首边关,受此奇耻大辱。
他的喉头剧烈地滚动着,仿佛有千言万语,有滔天的悲愤与质疑堵在那里,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他知道,此刻任何求情或辩白,都只会火上浇油,可能招致更疯狂的屠杀。
殿内众臣,无论是与他交好的,还是素来有隙的,此刻都无人敢出声求情。每个人都低垂着头,目光紧盯着地面,仿佛地上那碎裂的玉镇纸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能让他们避开皇帝那扫视过来的、如同看待猎物般的眼神。一种无形的寒意,从金砖地面升起,浸透了每个人的脚底,蔓延至全身,连血液都似乎要冻结。
朱由崧余怒未消,又指着黄得功和其他败将申斥了足足一刻钟,言语尖刻,将战败的所有责任都归咎于他们的无能怯战,甚至隐含地指责他们可能与顺军有所勾结。直到他感到一阵心力交瘁的疲惫袭来,才猛地一拂袍袖,宽大的龙袍袖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在太监尖细而带着颤音的“退朝”声中,头也不回地转入后殿,留下满殿身心俱寒的臣子。
夜幕降临,北京靖国公府邸坐落在一片权贵宅邸之间,往日里门前车马喧嚣,今夜却显得格外门庭冷落,连门房悬挂的灯笼都似乎比往常昏暗几分,那微弱的光芒在夜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府内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气,仆役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也压低了声音,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笼罩着整座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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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跳跃的灯火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巨大阴影,仿佛主人纷乱的心绪,无法安定。
黄得功早已卸去了那身沉重的甲胄,只穿着一件深色的寻常家居袍服,但他此刻的感觉,却比穿着铁甲鏖战一日还要疲惫不堪。他怔怔地坐在梨花木靠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朵在灯油中不断炸开又熄灭的灯花,手中一杯早已凉透的酒,许久都未曾沾唇。田雄被拖走时那悲愤的面容,朱由崧那冷酷无情的眼神,战场上饿殍般的士兵蹒跚的身影,破碎的旗帜在硝烟中倒下……一幕幕景象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如同钝刀割肉,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
门外传来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夫人罗氏轻步走入书房。她是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容貌端庄,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的温婉,但此刻,那双聪慧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担忧与惊悸,眼圈微微泛红,显然已经偷偷哭过。她已从心腹下人口中得知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惊天变故。她走到黄得功身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搭在他紧绷的肩膀上,感受到手下肌肉的僵硬如同铁石。
“老爷,”她的声音轻柔,如同夜风拂过窗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何事如此忧愁?可是为今日……田将军之事?”她刻意避开了那个“杀”字,仿佛那字眼本身就带着血腥气,会刺痛此刻脆弱的气氛。
黄得功仿佛被这轻柔的声音从噩梦中唤醒,他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中带着浓重的酒味和无法排解的苦涩。他终于将杯中那冰冷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灼到胃里,却丝毫无法温暖他那颗冰冷的心,反而激起一阵酸楚。
他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将平阳、延安战事的详细经过,将士们如何因缺粮而无力作战,如何败退,以及今日朝堂上田雄如何直言犯上,陛下如何震怒,最终如何下令将其斩首示众的经过,一点一点,艰难地叙述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头剜下的肉,带着血丝。他描述了士兵们饿得啃食树皮的样子,描述了田雄最后一次冲锋时回望他的那个眼神……
末了,他重重一拳捶在身旁的紫檀木案几上,“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案上的酒壶倾倒,残酒汩汩流出,浸湿了桌面,也浸湿了他攥紧的拳头。“田雄……他跟了我十几年,从一个小校做起,冲锋陷阵,身上伤痕无数,对我,对大明,忠心可鉴日月。今日……今日竟只因说了几句实话,就落得如此下场……身首异处,传首九边……”他的声音哽咽了,虎目中隐隐有泪光闪动,但他强忍着没有让它流下来,“陛下……陛下如今怎会变得如此……如此昏聩不明,忠奸不分?当年联顺抗清之时,他尚能听从良言,颇有励精图治之相,为何如今清虏方灭,便要鸟尽弓藏,甚至不惜构陷杀戮忠良?如此君王,如此朝廷,岂能不亡?若这世间真有天理循环,大明……大明的气数,当真已尽了吗?”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根低吼出来,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失望,以及一种信仰崩塌后的茫然和颠覆性的质疑。
罗夫人静静地听着,脸上亦露出深深的哀戚与恐惧,脸色苍白。她拿起酒壶,为丈夫重新斟满一杯,动作轻柔而稳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沉吟片刻,她方低声道,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敲打在黄得功最为彷徨的心弦上:“老爷,妾身乃一介女流,不懂军国大事,更不敢妄议朝政。但妾身知道,田将军是忠臣,是勇士。老爷您,更是国之干城,擎天之柱。”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随后继续道,声音更低,却更显坚定:“如今陛下听信谗言,猜忌之心日盛,滥杀功臣如同儿戏。今日是田将军,明日……又会轮到谁?老爷您一心为国,鞠躬尽瘁,可曾想过,若朝廷已非可效死力之朝廷,君王已非可尽忠之君王,我们这满腔热血,这所谓的‘忠’字,又该忠于何处?是仅仅忠于那御座上喜怒无常的一人,还是……忠于这天下嗷嗷待哺的百姓,忠于跟随您多年、倚您为生的部曲家小?”她的话语,轻柔却如重锤,敲击着黄得功内心最深处的那层甲胄。
她顿了顿,仔细观察着丈夫的神色,见他虽然眉头紧锁,嘴唇紧抿,却并未如往常般斥责她“妇人之见”,反而露出了痛苦而又深思的神情,这才鼓起勇气,继续道,声音几乎细若蚊蚋,却清晰无比:“妾身身处内宅,有时也能听到一些外间的传闻。都说那西安府的顺王李自成,自受封以来,在西北之地力行改革,轻徭薄赋,整顿吏治,约束部下,颇得民心。反观此次战端,又是陛下背弃盟约在先,暗杀顺使不成,又强行兴兵讨伐,于天下大义有亏。老爷您与顺军曾并肩抗清,当知其军中亦有不少豪杰之士,并非一味烧杀抢掠的流寇可比。如今陛下倒行逆施,寒尽天下人心,老爷……不如趁此时机,为自己,为这满府上下,寻一条真正的生路。若能投奔大顺,或可保全名节,不负田将军以死明志的苦心,亦能继续在这乱世之中,为饱受涂炭的百姓尽一份心力,总好过留在此地,坐待那无妄之灾降临。”这番话,将她连日来的忧惧和思考全盘托出,也将那条最艰难、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选择,摆在了黄得功面前。
黄得功猛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夫人,眼中充满了震惊、挣扎,以及一种被说破心事的复杂情绪。这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形同谋反,若是传出去,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然而,它却又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扇紧闭的、充满了彷徨与质疑的门。
他想起当年与顺军联手对抗清兵时,李自成、李岩等人表现出来的气度与格局,想起那时虽然艰苦,但目标一致,同仇敌忾;想起那位身份奇特、见解不凡的戚睿涵曾私下与他谈论天下大势时,言及李自成出身草莽,深知民间疾苦,其举兵“初衷不过是为百姓谋一条生路”;再对比今日朱由崧的昏聩暴戾,以及马士英、阮大铖等奸佞把持朝政、结党营私、贪污腐化的乌烟瘴气……忠君与保民,个人的青史名节与家族部众的身家性命,种种念头如同沸水般在他心中激烈地翻滚、交战,几乎要将他撕裂。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窗外隐隐传来的、单调而沉闷的梆子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黄得功缓缓地站起身,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骨骼都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
黄得功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夜风瞬间涌入,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书案上的纸张哗哗作响,也让他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他望着窗外沉沉的、不见星月的夜色,北京城的万家灯火在远处明灭不定,那里面,有多少是他曾经誓死守护的百姓家园?而如今,他所守护的朝廷和君王,似乎已经变成了要吞噬他和所有忠良的巨兽。田雄那绝望的呼喊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最终,那压抑的悲愤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传统的忠君观念。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过身,脸上虽仍有痛楚的痕迹,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那是一种抛却了沉重枷锁后的决绝,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夫人所言……句句在理,如醍醐灌顶。”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沉静的力量,“我黄得功一生自负忠义,却也不能愚忠至死,更不忍见麾下数万儿郎因无道昏君之故,枉送性命于这无谓的内战之中,亦不能让田雄兄弟的血……白流。这南京……不,这北京朝廷,自今日起,已无我黄某立锥之地了。”这句话说完,他感到一种虚脱般的轻松,随之而来的是对未知前途的沉重,但至少,方向已经明确。
决心既下,靖国公府邸在夜色掩护下,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悄然却高效地运转起来。府内压抑的气氛为之一变,虽然依旧紧张,但却多了几分目标明确的行动力。
黄得功首先秘密召集了数十名绝对忠诚、跟随他多年的亲兵家将,这些人多是同乡子弟,身家性命早已与黄得功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将情况简略告知,隐去了夫人劝说的细节,只言陛下听信谗言,已不容我等,田雄将军含冤而死,下一步恐怕就要鸟尽弓藏,欲另寻出路,以求生存。这些亲兵早已对朝廷粮饷不继、赏罚不公心存怨愤,又感念黄得功平日恩义,加之田雄惨死带来的兔死狐悲之感,竟无一人异议,皆面露决然之色,表示愿誓死追随国公,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府中仆役也被暗中动员,罗夫人亲自出面,只挑选那些世代在家、或签了死契、家小皆在黄家控制下的心腹之人参与行动,许以重利,并严密封锁消息。金银细软、地契票据等贵重物品被迅速打点装箱,而那些笨重的家具、古玩字画则只能忍痛舍弃。罗夫人亲自指挥内眷收拾行装,孩子们也被严厉告知不许声张,府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忙碌,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气氛紧张而有序。连马厩里的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寻常,喂足了草料,备好了鞍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