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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日本水军训练有素，并不急于抢滩登陆，而是先用安宅船上搭载的数十门“大筒”（大型火炮）和众多“石火矢”（射石火箭），对岛屿沿岸可能设有防御工事的地带、以及停泊在简陋港湾内的数十艘海盗船，进行猛烈而有序的轰击。
“轰，轰隆——”
“咻——嘭”
炮声隆隆，如同夏日闷雷，瞬间打破了海面的宁静，火光与浓黑的硝烟在岛屿边缘不断腾起，巨大的水柱时而冲上天际。几艘试图凭借灵活性和亡命之气冲出来迎战、进行“接舷战”的海盗小船，还未靠近幕府舰队的主力，就被精准而密集的炮火瞬间击沉或打得桅断帆破，在海面上无助地打转、燃烧。现代火炮技术与冷兵器时代海战思维的差距，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持续了约半个时辰的猛烈炮火准备之后，海盗沿岸的防御工事已被摧毁大半，泊地的船只也损失惨重。紧接着，大量的关船和小早船，如同离弦之箭，载着顶盔贯甲、挥舞太刀、或手持“铁炮”（火绳枪）的日本武士和足轻，呐喊着，在箭矢和铁炮的掩护下，向着滩头发起了冲锋。海浪拍打着船身，溅起雪白的浪花，与士兵们激昂的喊杀声混成一片。
岛上虽然也有零星的铁炮还击和箭矢从残破的工事后射出，但在幕府水军绝对优势的火力压制和有序的波浪式进攻面前，显得杂乱、稀疏而无力。登陆作战进行得颇为顺利。龟田一郎的手下虽多是亡命之徒，凶悍异常，但毕竟是乌合之众，缺乏正规的训练和统一的指挥，面对装备精良、配合默契、战术明确的幕府正规军，很快便溃不成军。战斗从海上延伸到滩头，再迅速蔓延到岛上的山林、岩洞。激烈的喊杀声、兵刃碰撞的刺耳铿锵声、铁炮轰鸣声、以及垂死者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顺着海风隐约传来，令人心悸。
戚睿涵和董小倩站在旗舰甲板上，能清晰地看到滩头上跳跃闪烁的刀光，以及不时升起的新的黑烟。董小倩下意识地靠近了戚睿涵一些，低声道：“这……就是战争……真残酷。”
戚睿涵默默地点了点头，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他心中并无太多快意，更多的是一种沉重，以及看到毒瘤将被切除的释然。他想起了南京城下战死的同胞，想起了沿海流离失所的百姓，今日这场发生在异国海域的战斗，也算是为他们讨还了一部分血债。
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岛上的抵抗声浪逐渐稀落下去，最终基本平息。一面代表幕府权威的马印，在那座曾经的海盗巢穴最高处被竖立起来，迎风招展。一名身着具足、满面征尘的幕府中级将领，乘着一艘小早船返回旗舰，向着坐镇指挥的肥前藩大将及明朝使团恭敬地汇报战果：“禀报大人，明使阁下，龟田一郎匪帮已被我军彻底击溃。毙伤二百余人，俘获一百余众，焚毁、俘获贼船二十余艘。匪首龟田一郎，见大势已去，试图乘一艘快船从岛后隐蔽水道逃跑，已被我军围住。其负隅顽抗，拒不投降，已被我军勇士当场斩首！”
说着，他身后一名武士捧上一个涂着黑漆的木盒，恭敬地打开。里面用石灰垫底，盛放着的，正是龟田一郎那须发虬结、面目狰狞的首级。那双兀自圆睁的眼睛中，还残留着惊愕、不甘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看着那曾经为祸沿海多年的巨寇伏诛，戚睿涵心中那股郁结之气，终于长长地舒了出来。他向着那幕府大将和汇报的将领，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多谢贵国将士奋勇杀敌，不畏牺牲，为民除害，为我朝雪恨！睿涵代我大明东南无数受难百姓，谢过诸位！”
解决了倭寇龟田一郎这一心腹之患，明朝使团在江户又盘桓了十数日，与幕府详细敲定了贸易与军事合作的初步框架、物资清单、出兵规模（初步定为先遣部队三千人及相应舰船）、汇合地点与时间等具体事宜。德川家光在此事上展现出了相当的诚意和效率，承诺尽快组织援军，在约定时间开赴朝鲜海域，与明军、朝鲜军汇合，共同牵制清军。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足以改变战局的盟约，戚睿涵、周鹤芝、朱成功以及始终陪伴在侧、见证了这一切的董小倩，登上了北上的船只，前往此次出使的最后一站，也是抗清战线上的重要一环——朝鲜。
船只航行在波涛起伏的日本海上，海鸥追逐着船尾的浪花，发出清亮的鸣叫。相较于来时心中的忐忑、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此刻站在船舷边的戚睿涵，心中多了几分笃定和即将完成使命的轻松。日本之行的成功，意味着抗清大业终于打破了孤立无援的局面，打开了至关重要的国际援助通道，不再局限于中原一隅的苦苦支撑。
数日后，当他们抵达朝鲜王京汉阳的汉江码头时，受到了比在日本时更为热烈、甚至带着一种悲壮情绪的欢迎。朝鲜国王李倧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在王宫大殿“勤政殿”接见使团。殿内气氛庄重肃穆，百官分列两旁，许多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悲愤和期待。
戚睿涵上前，恭敬地呈上国书，说明了来意，并着重介绍了与日本达成联盟的喜讯。他刚刚开始陈述清廷的暴虐无道以及联合抗清的必要性与紧迫性，御座上的李倧便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贵使不必多言，”李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控制的颤抖，眼中闪烁着压抑了太久、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他指着北方，厉声道，“清虏，建州野人，欺人太甚。寡人之父之事暂且不提，丙子胡乱，逼我签订城下之盟，屈辱称臣，此恨未雪。去岁，竟又无故杀害我遣往明朝之使臣金熙聪及其随员，视我朝鲜如无物，如草芥。此仇不共戴天。寡人与满清，早有国恨家仇，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只是……只是此前国力凋敝，力有未逮，只能……只能隐忍待机，苟全社稷于虎狼之侧。”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屈辱和痛苦，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他快步走下御座，来到戚睿涵面前，竟不顾君王礼仪，紧紧握住戚睿涵的双手，声音因激动而更加高亢：“今日，今日得闻天朝来使，王师仍未放弃恢复之志，更有东瀛日本愿为盟援，寡人心中这积郁多年之块垒，终可一吐为快。这忍辱负重之枷锁，终可挣脱！”
他转向满朝文武，大声宣告，声音在勤政殿内回荡：“共抗清虏，雪我国耻，复我疆域，正我名分，寡人求之不得。朝鲜虽小，虽弱，然上下同心，愿竭尽全国之力，恢复与天朝之宗藩父子之义，即刻整备军马，出兵鸭绿江、图们江，北上牵制关外清军，绝不让鞑虏安枕，绝不让其全力南顾！”
李倧的爽快和决绝，甚至超出了戚睿涵最乐观的预期。他感受到这位饱经忧患的国王手中传来的、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力量，那是一种被长期压抑后的总爆发，是对宗主国文化认同的强烈回归，更是对国家尊严被无情践踏后的最激烈反弹。朝鲜，这个被清朝两次武力征服并牢牢控制的属国，其反抗的火种从未熄灭。
“殿下深明大义，毅勇决断，睿涵感佩不已。此乃中朝两国之幸！”戚睿涵由衷地说道，心中一块最大的石头彻底落地。东亚反清联盟的铁三角，至此，终于铸成。
“非止于此，”李倧松开了手，但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他扫视着殿下的群臣，尤其是那些手握兵权的武将，掷地有声地宣布，“为激励我国军民，奋勇杀敌，寡人决意，即日起，仿效古之秦国商鞅变法，在我国推行军功爵制。打破门第之见，唯军功是举！”
大殿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骚动，尤其是那些出身两班贵族的文官，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但在此刻同仇敌忾的氛围下，无人敢出言反对。所有武将和底层官员的脸上，则瞬间焕发出兴奋与期待的光彩。
李倧不顾众人的反应，继续清晰而有力地宣布：“自今日起，凡我朝鲜军民，无论出身士族、中人、常民甚至奴隶，只要勇于征战，斩获清兵首级一级，核实无误，即赐爵一级，赏赐相应田宅、财物。斩获越多，爵位越高，赏赐越厚。若能斩获清虏甲喇额真、梅勒章京乃至贝勒、大臣者，封君拜侯，世袭罔替，亦非不可能！”
他目光如电，扫过群臣，语气骤然转为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同时，寡人亦要申明法纪，严刑峻法以儆效尤。凡我国人，于此国家危难、雪耻复仇之际，不思报国，反而内斗倾轧，或因私废公，畏战不前，甚至通敌卖国者，一经查实，不论官职高低，出身贵贱，严惩不贷，绝不姑息。并且，实行连坐，其亲族、邻里知情不报者一并追究。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务使我朝鲜上下，同心同德，戮力向前，共雪国耻，复我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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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如同霹雳般的命令，瞬间在王庭内外炸响，并以最快的速度向整个朝鲜八道传播开去。军功爵制，彻底打破了朝鲜原有的、由两班贵族垄断政治和军事晋升渠道的严格格局，为无数备受压迫的底层军民和中小地主，提供了一条凭借军功改变个人和家族命运的、清晰可见的上升阶梯。而严厉的连坐法则，如同紧箍咒，确保了在高压之下，内部必须保持高度统一，全力对外。可以想见，此令一出，必将如野火燎原，极大激发朝鲜军民，尤其是对清军怀着刻骨仇恨的边境军民和对现状极度不满的底层民众的抗清斗志。
戚睿涵看着眼前这位一扫颓气、意气风发的朝鲜国王，心中暗叹，李倧显然是下了破釜沉舟、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有了日本的海上呼应和朝鲜在陆上的拼死牵制，甚至可能发起的主动进攻，清军必将陷入多线作战的泥潭，其看似强大的攻势，必然会被极大地分散、削弱和迟滞。战略相持的阶段，真的要到来了。
在汉阳短暂停留了数日，确认了朝鲜出兵的意向、初步计划（主要是在北境发动攻势，牵制驻防辽东的清军），并感受到了朝鲜上下那股被点燃的抗清热情后，戚睿涵和董小倩便与周鹤芝、朱成功分头行动。周、朱二人需要尽快返回福建和浙江前线，筹备接应日本援军事宜，并与朝鲜方面保持联络，协调接下来的联合军事行动。而戚睿涵和董小倩的任务，则是以最快速度，将这一连串重大的外交突破，带回风雨飘摇的西北前线，告知正在凤翔府苦苦支撑的吴三桂与李自成。
他们辞别了朝鲜君臣，马不停蹄，一路西行。再次穿越仍然动荡不安、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华北地区，小心翼翼地避开清军的主要控制点和巡逻队，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历经无数艰辛与险阻，终于再次踏入了由大顺军控制的凤翔府地界。
当风尘仆仆、满面倦容却眼神明亮的两人，再次站在那熟悉的平西侯府门前时，得到通报的吴三桂，竟不顾身份，亲自快步迎出府外。他看到戚睿涵脸上那虽然带着长途跋涉的憔悴，却掩盖不住的振奋之色，看到董小倩虽显疲惫却同样神情激动，心中便已猜到了七八分，一股难以言喻的期盼和激动瞬间涌上心头。
“元芝，小倩，你们……你们可算回来了！”吴三桂大步上前，一把紧紧握住戚睿涵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戚睿涵都感到微微生疼，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急切与期盼，“快说，此行如何？日本与朝鲜……态度如何？”
戚睿涵看着吴三桂那因连日操劳、应对清军压力而略显清瘦和沧桑的面庞，露出了一个多月来，不，是自穿越以来，最为舒展、最为畅快的笑容，声音虽因旅途劳顿而有些沙哑，却充满了足以驱散一切阴霾的力量：“兄长，幸不辱命，李大坤已成功潜入敌军后方，正在发动百姓，组织游击，扰敌腹心；日本国已正式答应联盟，德川将军承诺派出水陆援军，并已发兵剿灭了勾结清虏的倭寇巨酋龟田一郎；朝鲜国王李倧更是义愤填膺，当场允诺出兵，北上牵制辽东清军，并仿效商鞅变法，即刻推行军功爵制，严刑峻法，举国动员，誓与清虏血战到底！”
他简要而清晰地将两国的情况，尤其是德川家光和李倧的态度、决心以及即将采取的行动，快速地说了一遍。吴三桂听着，脸上的阴霾、忧虑、疲惫，如同被一股强劲的东风吹散的乌云，一点点、迅速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喜，是绝处逢生的激动，是压力骤减后的如释重负。他紧紧抓着戚睿涵的手臂，连声道好，声音洪亮，仿佛要将胸中积郁已久的闷气尽数吐出。
“好，好！”吴三桂仰头向天，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有力，仿佛连数月来的沉重负担都一并呼出，“元芝，小倩，你们……你们立下了不世之功，擎天之功啊！”他用力拍着戚睿涵的肩膀，眼中竟似有泪光闪动，“如此一来，清虏四面受敌，首尾难顾，东西南北，皆是战场。我看他多尔衮，还能有多少兵马可以调动，还能嚣张到几时？我等正面压力，必可大减。僵局……终于打破了，清军的好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
他拉着戚睿涵和董小倩，不由分说就往府内走，声音洪亮地吩咐左右侍从：“快，立刻准备酒宴，要最好的酒。今日，我要与元芝、小倩，不醉不休。为我抗清大业，迎来转机，为这来自东海彼岸的强劲波涛，痛饮一番，庆贺一番！”
夕阳的余晖，如同熔金般洒在凤翔府那饱经战火洗礼的城头，将三人并行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古朴的砖石地面上。尽管前路依然充满艰难险阻，血战难免，但来自东海彼岸的联盟波涛，来自北疆邻邦的决死星火，已经为这片饱经蹂躏、坚韧不拔的土地，注入了新的、强大的希望和力量。战略相持的态势，随着国际盟友的加入，正逐渐变得清晰而不可逆转。一个新的阶段，即将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