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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生浑然不觉,或者说他已毫不在乎,继续着他的醉骂,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青州的邴大人,多好的官呐,不过上书请求拆除那劳什子满城,隔离我等汉民,免遭欺凌……何罪之有?竟落得凌迟处死……诛连九族。天日昭昭,何至于此?还有兖州的赵大人,为几个只想活命、逃入山中的灾民说几句公道话,也……也掉了脑袋。这世道,还有说理的地方吗?天理何存,王道何存?”他的话语如同杜鹃啼血,字字带泪,句句含悲。
 他越说越激动,又是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醋瓶都翻倒了:“战场上更是惨无人道,毒气弥漫,瘟疫横行,那漫天的火风筝扔下要人命的东西……多少军民……多少百姓……尸横遍野,十室九空。他们这不是打仗,是屠戮,是妖魔行径。我等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临危一死报君王?可……可死有何益?呜呜……”骂到后来,他竟伏在桌上,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店小二脸色煞白,搓着手,想上前劝阻又不敢,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李大坤静静地看着,手中拨动着念珠,心中却波澜起伏,难以平静。书生的话,句句戳中他的心事,也印证了戚睿涵对清廷暴政必然引发民愤的判断。这书生,虽看似狂放不羁,但那一腔热血和悲愤,却是真实无比的。这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力量。
 那书生哭了一阵,似乎力气用尽,又摇摇晃晃地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四周,充满了绝望和迷惘。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的李大坤身上,或许是那身道袍,或许是李大坤平静而带着一丝悲悯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些不同,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提着酒壶,跌跌撞撞地走到李大坤桌旁,不顾礼节地一屁股坐下,直勾勾地看着李大坤,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质问和寻求答案的渴望:“道长……你,你是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说,这世道,还有救吗?鞑子如此灭绝人性,高压统治,百姓连口气都喘不上来……那些毒气瘟疫,谁又能抵挡得住?这朗朗乾坤,怎么就变成了修罗地狱?”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意,却透着一股知识分子的执拗。
 李大坤迎着他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神色不变,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仿佛在打着某种节拍,声音平和而沉稳,如同古井深潭:“无量天尊。施主悲天悯人,心怀义愤,贫道敬佩。世道艰险,魑魅横行,然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残暴不仁者,纵能逞凶一时,岂能长久?须知,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他引用了些许道家经典,既符合身份,又暗含警示之意。
 书生眼睛瞪大了一些,似乎被这番话触动,凑近压低声音,带着浓烈的酒气问:“你说报应?怎么报应?靠老天爷打雷劈死他们吗?还是靠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书生,在这里醉骂几句,写几篇酸腐文章?或者,像史阁部、像江阴阎典史那样,壮烈一死,成就身后名?可……可活着的人怎么办?这华夏衣冠,难道真要就此断绝?”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力感。
 李大坤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冷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也将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话语却如同惊雷:“贫道云游至此,并非只为化缘求斋,超度亡魂。实不相瞒,正是为‘抗清’二字而来。”
 “抗清?”书生浑身剧烈一震,手中的酒壶差点脱手落地,酒似乎瞬间醒了一大半。他猛地探过身,上下仔细打量着李大坤,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惊疑和审视,“你?一个道士?怎么抗?你不怕鞑子的眼线密探,遍布街巷,如同鬼魅?你不怕他们的火器毒气,杀人无形,如同妖魔?你……你莫非是失心疯了?”他几乎是在用气音发声,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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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自然怕。血肉之躯,孰能不怕?”李大坤坦然承认,眼神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笃定,“但怕,就不做了吗?贫道以此身份行走,正是要深入民间,如鱼入水,联络有志之士,发动百姓。明刀明枪,排兵布阵,我们或许暂时不如;但我们可以袭扰其后方,断其粮草,焚毁其军械,传递其情报,让他们寝食难安,如同附骨之疽。这,便是星星之火,”他顿了顿,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轻轻画了一个火苗的图案,“只要火种不灭,小心呵护,终可成燎原之势。目的,就是拖住鞑子的后方,让其不能全力向前,为我正面抗清的大军分担压力,争取时间,以待天时!”他的话语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书生的心上。
 那书生听得呆了,手中的酒壶忘了放下,嘴巴微张,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渐渐干涸的水渍火苗图案,胸膛剧烈起伏。半晌,他忽然抚掌,继而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发出一阵压抑却无比畅快、仿佛要将胸中块垒尽数吐出的低笑:“好,好!好一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哈哈哈……有种!道长真有胆色,真乃异人也。金某往日只知点评稗官,臧否人物,今日得遇道长,方知世间真有敢为之人,真有可行之计。此言真与金某心中所思所想,不谋而合!只恨……只恨未能早遇道长!”
 他整理了一下散乱油腻的头发,虽然依旧形容落魄,但眼神却锐利、清醒了许多,那股颓丧绝望之气被一股新生的激动和热切取代。他郑重地拱手,报了家门:“在下吴县金圣叹,才疏学浅,空有一腔不合时宜的愤懑,平日只知点评些《水浒》、《西厢》,发些狂悖之言,于人于己,并无益处。今日得遇道长,方知空谈误国,实干兴邦。道长一席话,真令我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这敌后战场,方是我等书生真正可效力之处!”
 李大坤心中一动,金圣叹,他听戚睿涵提起过,说是江南一位颇有才名却行为乖张、思想独立的奇士,点评小说戏曲言语犀利,往往能发前人所未发,不想在此等情境下相遇。观其言行,确是个血性未泯、敢于抨击时弊的狂士。他连忙还礼,报上早已准备好的化名:“原来是金先生,久仰大名。贫道姓李,道号玄坤子,自幼于终南山修行,近日方下山云游。”
 “玄坤道长,”金圣叹凑得更近,声音几乎细不可闻,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此处人多眼杂,绝非讲话之所。我在附近有一处僻静书斋,临河而建,少人打扰。若道长不弃,可否移步详谈?这敌后战场,该如何布局,如何点火,如何将这星星之火护住、吹旺,金某愿闻其详,或可效犬马之劳。我虽不才,于这吴县士林市井,倒也认得几个有肝胆的朋友。”他的眼中闪烁着真诚与急切,仿佛找到了人生新的方向。
 李大坤看着金圣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热切与决心,心中一定,知道这敌后工作的第一个重要伙伴,或许就在眼前。他点了点头,沉稳地说道:“善,既然金先生有此心意,贫道便叨扰了。”
 两人会了账,一前一后,相隔数步,悄然离开了喧闹渐息、却依旧弥漫着不安气息的客栈大堂,融入吴县夜晚寒冷而沉寂的街道。雪下得稍稍密集了些,洁白的雪花落在青石板上,很快被偶尔走过的行人或更夫踩成泥泞,仿佛象征着这污浊的世道。
 金圣叹带着李大坤,穿行在纵横交错、如同迷宫般的巷弄中,他显得极为谨慎,不时停下脚步,假意系鞋带或整理衣袍,侧耳倾听身后的动静,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加快脚步,七拐八绕,来到一处临河的小院前。院门简陋,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书斋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凌乱。书籍、卷轴堆得到处都是,桌上、椅上、甚至地上,都散落着笔墨纸砚和写满狂草的字纸。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纸香和淡淡的霉味,却自有一股不受拘束的文气。金圣叹反手小心地闩好门,又检查了窗户,这才点燃桌上的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室内的黑暗。他又拨了拨墙角火盆里半燃的炭火,添上几块新炭,屋内渐渐有了些许暖意。他沏了两杯浓得发苦的茶,递给李大坤一杯,自己则猛灌了几口,长长舒了口气,驱散了些许酒意和寒意,神情变得异常严肃和专注。
 “玄坤道长,”金圣叹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方才所言星火燎原之策,金某深以为然,反复思之,觉此实乃当下抗清救国的唯一良方。吴县乃至江宁一带,表面屈从清廷,缴纳钱粮,实则暗流涌动,人心未附。读书人中,不乏心怀故国、耻于剃发易服者,每相聚,言及神州陆沉,往往扼腕涕泣;市井百姓,更是苦于清虏苛政、剃发令久矣,胥吏如狼似虎,征敛无度,民不聊生。只是无人组织,如同一盘散沙,有力无处使,有恨无处泄!”
 李大坤放下茶杯,感受着那粗糙陶杯传来的暖意,沉声道:“金先生所言,正是敌后工作之根基。民心可用,关键在于组织与引导。初期不必求功心切,与清军硬碰硬,可从几件切实可行之事入手:其一,利用士农工商各色人等之便,搜集传递清军调动、粮草囤积、官员动向之情报,知己知彼;其二,在乡间闾里暗中宣传,鼓励百姓藏粮于地、抗捐抗税,消极应对清廷征发夫役,耗其国力;其三,寻找可靠之机巧工匠,研究如何对付那凌空肆虐的火风筝、如何更有效地防范毒气瘟疫;其四,设法联络各地山林水泽中可能存在的抗清义军,或溃散后隐匿乡间的忠勇明军士兵,将其凝聚起来。”他条理清晰,将戚睿涵与他讨论过的构想,结合当前实际,一一阐述。
 金圣叹边听边点头,手指在沾满墨迹的桌面上轻轻划着,眼神越来越亮:“妙,妙极!如此一来,看似无形,无声无息,却如芒刺在背,让鞑子处处掣肘,不得安宁。读书人可负责传递消息、撰写揭帖揭露清虏暴行、以诗文鼓舞民心士气。我金某在江南士林中,虽不算什么高士名流,但也认得几个有骨气、有肝胆的朋友,如刘子威、王望如等,或可引为同志。至于市井豪杰、工匠艺人,我也可设法联络。那苏州织工、木匠、铁匠,其中多有巧思妙手之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显然已经进入了具体筹划的状态:“尤其是对付那火风筝……吴县能工巧匠甚多,或许能想出些土办法,比如用强弓弩箭射其薄弱之处、或是制作巨大的、浸湿的麻绳拦网布置于要地……还有那毒气,道长在南京参与防疫,可知其防护之法?若能简单易行,传授于百姓,便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德,亦能瓦解清军借此造成的恐慌。”
 李大坤精神一振,金圣叹的思维敏捷和务实超出了他的预期。“金先生思虑周详,切中要害。防护之法,贫道略知一二。可教百姓用多层浸过浓碱水或明矾水的棉布、粗麻布覆住口鼻,虽不及军中所用精良面具,亦可大大缓解毒气侵害。还可焚烧苍术、艾叶等草药,有一定辟秽之效。至于其他,正需倚仗先生在地之力,联络各方志士,谨慎考察,徐徐图之。首要在于稳妥,宁缺毋滥。”
 两人越谈越深入,从如何建立秘密的单线联系节点,到使用何种看似寻常的物件或谚语作为暗号;从如何利用尚在运行的漕运体系、商队伙计传递信息,到如何选择第一批可信赖、有行动力的发展对象;从经费的筹措,到应对可能出现的叛徒和清廷密探的预案……油灯的光芒将他们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随着低沉而热烈的话语轻轻晃动,仿佛两个正在布划棋局的国手。窗外,夜雪落河,悄无声息,唯有这小小书斋之内,正悄然酝酿着一场即将席卷江南敌后的风暴。
 不知不觉,窗纸已透出朦胧的青色,东方现出鱼肚白。雪停了,天地间一片素白,掩盖了尘世的污浊与伤痕,也预示着前路的艰险与漫长。
 李大坤与金圣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同道、确立目标的坚定与希望。他们的脸上油光黯淡,眼圈发黑,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玄坤道长,”金圣叹推开窗户,一股清冷新鲜的空气涌入,他深吸一口,郑重地拱手,脸上再无半分醉意与狂态,只有沉甸甸的责任感,“你我一夜长谈,剖析时局,规划方略,胜过金某十年寒窗枯坐,空谈性理。我这就去设法联络几位信得过的友人,先从士子与工匠入手。这敌后第一把火,便从这吴县,从这苏松之地点起,必不负道长今日之托!”
 李大坤亦起身还礼,沉声道:“有劳金先生了。先生大才,必能胜任。贫道亦会按计划,继续西行,联络皖南、浙西等其他区域志士,力求将这星星之火,连成一片。我等虽身处黑暗,然心向光明。纵前路荆棘遍布,亦当砥砺前行。这星星之火,必不负你我今日之谋,亦不负天下苍生之望!”
 晨光熹微中,两条身影悄然离开了书斋,一个走向县城更深处的巷陌,去播撒火种;一个则背起行囊,踏着皑皑积雪,义无反顾地继续走向那迷茫而充满危险的征途。南昌行在的决策,戚睿涵高瞻远瞩的战略构想,在这一夜,于这江南水乡的寻常小院里,通过一位穿越者厨师和一位本土狂士的双手,终于落下了第一颗至关重要、影响深远的棋子。一场波澜壮阔、隐秘而伟大的敌后战场序幕,就此缓缓拉开。未来,或许还有无数的牺牲、背叛、艰难困苦,但希望的火种已经埋下,只待春风一来,便可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