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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倩略一思忖,清冽的眼中闪过一丝赞同与警惕:“也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亲眼见见这‘满城’,也好叫我们更清楚,我等究竟在与何等样的对手周旋。只是,元芝,切记,一旦有变,立刻远遁,不可有丝毫犹豫。”
两人于是小心翼翼地绕开永平府城的主门和官道,借助地势起伏和稀疏的林木掩护,朝着那座满城的方向迂回靠近。越是靠近,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便越是强烈。满城的城墙不仅高大,墙面似乎还经过特殊处理,显得异常光滑,难以攀爬。护城河既宽且深,引入活水,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波光,吊桥高高悬起,粗大的铁链清晰可见。城墙上,八旗兵丁盔明甲亮,巡弋不断,他们身形大多魁梧,眼神锐利如鹰,箭楼上的弓箭手更是如同钉在城头的雕塑,一动不动地扫视着城外每一寸土地,任何风吹草动似乎都难逃其目。
他们在距离满城城墙约一里外的一处长满灌木和荒草的土坡后停下,借着一丛茂密的荆棘隐藏身形。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满城那巨大的、包着厚重铁皮并钉满巨大铜钉的城门。城门此时紧紧关闭着,仿佛一头巨兽闭合的大口。但旁边的侧门却不时有车马进出。出来的多是满载着各种物资的大车,车轮沉重,压得地面吱呀作响,车上堆积如山的像是粮食麻包、成捆的布匹、粗大的木料,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明显是从汉人富户或官府仓库中掠夺来的精美瓷器、漆器家具,用草绳胡乱捆扎着。而进去的,则多是些衣着华丽、骑着膘肥体壮战马的八旗子弟,他们趾高气扬,谈笑风生,或是装饰精美、帘幕低垂的马车,里面想必是他们的女眷,偶尔有清脆的笑语声从车中飘出。
偶尔,那侧门会因为重要人物或车辆的进出而开启片刻,得以惊鸿一瞥般窥见城内一隅。只见里面街道宽阔笔直,以青石板铺就,干净整洁,远非外面汉民区的泥泞可比。两旁房舍俨然,虽多是平房,但建筑规整,布局严密,甚至还能看到几处飞檐斗拱的楼台亭阁的影子,不知是衙署还是贵族的府邸。有丝竹管弦之声和喧闹的划拳行令声、女子的娇笑声随风隐隐传来,与城外的死寂荒凉形成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董小倩望着那仿佛建立在无数汉民血泪与白骨之上的奢华之城,嘴角泛起一丝冰冷而讥诮的弧度:“元芝,你来自后世,见识广博。你且说说,你可见过,或听说过,那南京弘光朝廷,虽偏安一隅,但其宫宴排场,能比得上这满城之内,八旗贵胄的日常用度吗?”
戚睿涵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仔细回想了一下在南明朝廷的短暂经历,以及史料记载,点了点头:“弘光帝的宴席,我虽未亲见全程,但也听闻甚是奢靡,觥筹交错,珍馐百味,可谓极尽江南之奢华了。但那种奢华,更多是集中于宫廷之内,是末世狂欢般的集中展示。”
董小倩抬手,用纤细却稳定的手指,指向那座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光泽的满城,声音如同寒冰:“依我看,那晚宴的豪奢,若比起这满城之内,八旗贵胄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建立在掠夺与奴役之上的日常享用,恐怕连万分之一都不及。此间奢华,是弥漫性的,是制度性的,是敲骨吸髓般从天下万民身上榨取而来,供这一小撮人世代享乐!”
戚睿涵闻言,心中剧震,再次仔细打量那满城。的确,朱由崧的宴席,更多是仪式性的、集中于宫殿之内的短暂铺陈,带着一种末日将至的颓靡;而眼前这座满城,其奢华是常态化的、渗透到日常每个角落的,是整个特权阶层建立在民族压迫和阶级剥削基础上的生活方式。他想起在现代读过的杜甫诗句,那沉痛的情感穿越千年时空,与此刻的景象完美契合,不禁低声吟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工部若见此情此景,恐怕也要慨叹诗句之苍白无力了。”
董小倩虽未系统读过杜甫,但这句诗的字面意思和蕴含的悲愤,却瞬间击中她的心扉,她深深叹息,那叹息中带着无尽的苍凉与愤怒:“何止是路有冻死骨?这分明是踏着皑皑白骨,垒砌起他们的销金窟、温柔乡。每一块墙砖,恐怕都浸透着汉家儿女的血泪!”
正当两人为这尖锐到极致的对比感到心头沉重,仿佛被无形巨石压住时,满城那边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只见那沉重的侧门再次轰然开启,一队约莫二十人的八旗骑兵,如同出闸的猛虎般呼啸而出。这些骑兵人人精悍,胯下战马神骏,马蹄翻飞,践起滚滚烟尘。他们并未朝着永平府城的方向去,而是径直冲向城外一片紧挨着满城城墙、由破烂窝棚和茅草搭建而成的流民聚集区——那里是无数在战乱中失去家园、试图靠近大城寻求一丝渺茫生机或乞讨残羹冷炙的可怜人,临时搭建的栖身之所。
骑兵们如狼似虎般冲入窝棚区,口中发出嗬嗬的、如同狩猎般的怪叫,手中的马刀雪亮,毫不留情地随意挥砍劈刺,将那些本就摇摇欲坠的破烂窝棚捣毁、挑翻。惊叫声、哭喊声瞬间从窝棚区爆发出来,里面的流民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四散奔逃,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清理地方?”戚睿涵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下一刻,答案便以最残忍的方式揭晓。只见那些骑兵开始驱赶、抓捕那些惊慌失措的流民,动作粗暴至极。有反抗或逃跑稍慢的青壮年,立刻便被刀背狠狠砍倒,或是直接被疾驰的马蹄无情踏过,骨裂声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刺人耳膜。很快,约有十几名看起来还算“完整”、有点力气的流民被清兵用粗麻绳捆住了手臂,粗暴地串成一串,如同他们之前在路上见到的那种被押解的“包衣”队伍。
然而,混乱中,有一个约莫十来岁、瘦骨嶙峋的男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彻底吓坏了,脱离了人群,懵懵懂懂地、下意识地朝着那高大森严的满城城墙方向跑了几步,大概是想躲到那巨大的阴影下,寻求一丝可笑的安全感。
就在他距离满城城墙还有百余步远,刚刚踏入那片被视为绝对禁区的空旷地带时,城头上一名身着镶白旗盔甲、军官模样的清兵,似乎是嫌他碍眼聒噪,或是纯粹为了取乐,亦或是为了在手下面前展示箭法,他冷笑着,动作娴熟而流畅地张弓搭箭,几乎没有任何瞄准的过程。“嗖”的一声尖啸,一支利箭如同毒蛇般破空而去,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死亡的直线,精准无比地射穿了那男孩单薄瘦弱的胸膛!
男孩向前奔跑的脚步戛然而止,他瘦小的身体猛地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突然多出来的、仍在颤动的箭杆和冒出的染血箭簇,脸上还带着一丝极致的茫然与难以置信,随后,那点微弱的神采便迅速从他眼中流逝,他像一截被砍断的木头般,软软地向前扑倒在地,激起一小片尘土,再无声息。
殷红的鲜血,迅速从他身下蔓延开来,在黄土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窝棚区那边的抓捕还在继续,清兵们对那男孩的死视若无睹,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欠奉,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聒噪的虫豸,或是射杀了一头无关紧要的猎物。城头上的其他兵丁,非但没有丝毫同情,反而发出了一阵粗野的、带着赞赏和起哄意味的哄笑声,还有人朝着那名射箭的军官翘起了大拇指。
戚睿涵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直冲头顶,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并非未见过杀戮,在宁远攻防战,在山海关的混乱夜袭中,他都经历过战阵的残酷。但那种战场上的你死我活,与眼前这种对毫无反抗能力的平民、对一个懵懂无知孩童的、如同游戏般的随意虐杀,性质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血到极致的残忍。是一种基于绝对的种族优越感和武力征服者心态的、对生命的极端漠视。
董小倩也猛地抬手捂住了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那双总是沉静清冽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滔天的愤怒,还有一种深沉的、物伤其类的悲恸。
就在这时,更让他们心胆俱裂、浑身冰冷的一幕发生了。几名在附近田野里劳作的农民,似乎是被这边的巨大动静吸引,或是认识那死去的男孩及其家人,远远地朝这边张望,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深切的悲戚。他们并未靠近,甚至不敢踏入那片禁区,只是站在距离城墙很远、自以为安全的田埂上,呆呆地望着那具小小的尸体。
可城头上那名刚刚射杀了男孩、似乎犹未尽兴的军官,或许觉得这些卑贱汉民的眼神冒犯了他的威严,或许单纯是想继续炫耀他那精准而冷酷的箭法。他再次冷笑着举起弓,从箭囊中抽出几支箭,对着那些农民的方向,看也不看,以一种近乎随意的姿态,连珠箭发。
“嗖、嗖、嗖”距离太远,箭矢飞到田埂附近时力道已衰,但依旧足以造成可怕的伤害。一名距离稍近的农民大腿被箭矢射中,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抱着腿翻滚倒地。另外几支箭矢则“噗噗”地钉在其余农民脚边的泥土里,激起一片尘土,吓得他们魂飞魄散,发出惊恐的喊叫,再也顾不得地上的同伴,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向后疯狂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戚睿涵再也按捺不住,他只觉得一股混合着极致愤怒、恶心与无力感的血气直冲脑门,猛地从土坡后站起身,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指着城头厉声质问。董小倩眼疾手快,用尽全力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入他的肉里,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压抑而带着一丝颤抖,低喝道:“元芝,冷静,你给我冷静。你此刻出去,除了白白送死,多添一条亡魂,激怒他们,让更多无辜者遭殃,还有何用处?记住我们的身份,记住我们的任务!”
戚睿涵胸膛剧烈起伏,如同风箱般喘息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死死地盯着城头上那个模糊却无比狰狞的身影,最终还是被董小倩强行、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拉回了灌木丛后的隐蔽处。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坡,闭上双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那男孩中箭倒下的画面,那茫然的眼神,那蔓延的鲜血,以及城头清兵那肆无忌惮、如同魔鬼般的哄笑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才没有呕吐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缓缓睁开眼,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愤怒和悲怆而变得异常沙哑、干涩:“我……我只是……只是难以想象,也难以接受……世间,竟有如此……如此暴行!”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
董小倩的神色也已强行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意和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怒意。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敲打在戚睿涵的心上:“现在,你该真正明白,为何史阁部、马阁老最终能被你说动,即便与昔日寇仇联手,也要抗击清虏了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已非简单的王朝争鼎,江山易主,而是……文明与野蛮之战,存续与灭绝之战。若让彼辈得逞,窃据神州,华夏文明,礼义廉耻,将尽数被摧残,这片大地,将永坠黑暗,万劫不复!”
她顿了顿,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洞察与悲凉:“你之前曾言,在你家乡的史书中,数百年后,有海外西夷入侵,我中华百姓竟有麻木不仁,甚至为其引路带路者。从前我或觉匪夷所思,难以置信,汉家儿郎岂能如此?如今亲眼见得这‘满城’内外,亲见彼辈如何以刀剑铁蹄践踏人性,如何以严刑酷法摧折脊梁,方知……若长久处于这般高压、恐惧与践踏之下,人心或渐麻木,精神或渐奴化,或为一丝生计所迫,做出些悖逆祖宗、苟且偷生之事,似乎……也并非完全无法理解了。根子,不在民之懦弱,而在施暴者之酷烈。欲亡其国,必先亡其史,欲亡其史,必先乱其心,欲乱其心,必先摧其骨!”
戚睿涵默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董小倩的这番话,竟隐隐触及了后世一些关于殖民统治、精神奴役和历史反思的边缘!他想起手机里存着的那些关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的史料截图,那不仅仅是冰冷的文字和触目惊心的数字,其背后正是此刻正在发生的、系统性的、旨在摧毁一个民族反抗意志的残忍!历史,从未走远,它就血淋淋地展现在眼前!
那队外出抓捕“包衣”的八旗骑兵,似乎已经完成了任务,心满意足地押解着那串哭哭啼啼、面如死灰的俘虏,如同驱赶着牲口,返回了满城。沉重的侧门再次轰然关闭,发出一声闷响,将内外两个泾渭分明、苦乐悬殊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城头上恢复了例行的巡逻,旌旗在风中懒洋洋地飘动,仿佛刚才那场微不足道的、如同拍死一只蚊虫般的杀戮从未发生。只有远处窝棚区隐约传来的、被强行压抑住的低泣声,以及那具趴在城墙下、逐渐冰冷僵硬、被苍蝇开始围绕的幼小尸体,在无声地、却又震耳欲聋地诉说着这里的残酷丛林法则,诉说着征服者的傲慢与冷漠。
夕阳缓缓西沉,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滴血的伤口,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赤红。那血色般的余晖,将满城高大狰狞的城墙投射出长长的、扭曲的、如同巨大牢笼栅栏般的阴影,沉沉地笼罩着这片饱经蹂躏、苦难深重的土地。空气中,那从满城内隐隐飘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喧闹笑语声,似乎并未停歇,反而与这城外的死寂、悲怆以及尚未散尽的血腥气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比诡异、荒诞而令人心碎欲绝的画卷。
戚睿涵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带着晚凉和若有若无血腥气的空气,仿佛要将这沉痛与愤怒一同吸入肺腑,刻入骨髓。他的目光,最后一次从那只小小的、孤零零的尸体上移开,那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他转向西方——李成栋军营可能存在的方向,眼神不再仅仅是书生式的愤怒与理想主义的炽热,更沉淀下一种历经血火淬炼后、无比坚定、近乎冷酷的决然。
“小倩,”他低声道,声音异常平稳,却蕴含着风暴般的力量,“我们走。去找李成栋。必须让他们知道,投降这条路,前方绝非坦途,不是苟安,而是更深的深渊,是子孙后代永为牛马的开始。这天下,这华夏,绝不能落入这样的统治者手中,绝不!”
董小倩看着他眼中重燃的、褪去了些许青涩、变得更加沉静却也更加炽烈、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火焰,她知道,经此一观,这位来自未来的同伴,才真正地、彻底地融入了这个时代,背负起了这个时代的苦难与希望。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走!”
两人不再停留,借着暮色与地形提供的最后掩护,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轻烟,悄然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充满血泪的是非之地。他们的身影,很快便彻底融入了渐浓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坚定不移地向着下一个未知的、必然充满艰险的目标,迈出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