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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南京,梅雨缠绵不绝,如烟似雾,将整座六朝古都浸泡在氤氲水汽之中。秦淮河上画舫穿梭,橹声欸乃,船头悬挂的灯笼在雾气中晕开团团暖光,宛如梦境中的星子。紫金山头云遮雾绕,层峦叠翠时隐时现。城内的青石板路被岁月和雨水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白墙黛瓦、雕花木窗,以及偶尔经过的撑着油纸伞的行人。
巷弄深处,青苔在墙角、石缝间肆意蔓延,如同给这座古城绣上了墨绿色的滚边,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草木的清新,还有从人家院落里飘出的淡淡檀香。这座见证了无数王朝兴衰的古都,又一次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而这场不寻常的梅雨,似乎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戚睿涵正站在冒辟疆府邸那宽敞的回廊下,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直身,这是冒辟疆为他准备的常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划过身旁朱红廊柱上精美的缠枝莲木雕,感受着那细腻的纹路和木材温润的质感。目光则投向庭院之中,那里,几株芭蕉在雨水的洗濯下绿得逼人,仿佛能滴下翠来。晶莹的雨珠在宽大的叶片上滚动、汇聚,形成一颗颗饱满的水银,最终不堪重负地沿着叶脉滑落,在下方光滑的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细小水花,发出清脆而又单调的“嘀嗒”声。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一月有余,从最初的惊惶、迷茫,到后来凭借对历史脉络的熟知,冒险奔赴山海关,以一番关乎家族存亡、身后名节的肺腑之言,结合对未来局势的精准“推测”,终于说动了那位手握关宁铁骑的吴三桂,使其在命运的岔路口选择了归顺李自成。随后,他又辗转南下,利用吴三桂的关系和自身对历史的预知,力劝马士英、史可法认清满清残暴,竭力推动南明朝廷摒弃与农民军的旧怨,联合一切可联合的力量,共同应对那个即将席卷中原、带来无数劫难的更大威胁——关外虎视眈眈的清政权。
“联顺抗清的诏书已下,”他心中默想,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中涌动,“历史的车轮,总算被我们合力撬动,暂时偏离了那条通往深渊的轨道。至少,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些惨绝人寰的悲剧,或许有了避免的可能。”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那其中混合着泥土的腥甜、桂花的余香、远处传来的炊烟气息,还有一种属于这个时代的、难以名状的沉郁。作为穿越者,他深知这仅仅是第一步,未来的道路依旧布满荆棘,但此刻,在这静谧的雨中庭院,他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仿佛偷来的宁静。
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打破了廊下的寂静。戚睿涵收回思绪,转头望去,只见冒辟疆手持一把桐油纸伞缓步走来。伞面是素雅的淡黄色,上面绘着几丛墨兰,清雅脱俗,与冒辟疆那温文尔雅的名士气质相得益彰。他年约三十,面容清癯,目光温和,身着天青色道袍,更显风神俊朗。
“元芝兄,”冒辟疆嘴角含着一抹浅笑,语气温和地说道,“时辰差不多了,蕺山先生刘宗周今日在城南杏坛开讲,据闻要论及‘华夷之辨’,这正是当下最紧要的议题。这等盛会,江南士子趋之若鹜,你我不可错过啊。”
戚睿涵闻言,精神一振。他这个表字“元芝”,是吴三桂所赠,取“睿涵”之“睿”的谐音“瑞”,寓意灵芝祥瑞。起初他觉得这个表字过于文雅,但时间久了,在这必须融入的环境下,倒也渐渐习惯,甚至听到别人以此相称时,会产生一种奇异的代入感。
“辟疆兄说的是,”戚睿涵点头称是,脸上露出期待之色,“蕺山先生乃海内人伦表率,其学以‘慎独’为宗,品节高洁,今日能亲聆教诲,实是幸事。尤其所讲‘华夷之辨’,于眼下时局,更是金玉良言。”他这番话半是真心实意,半是顺着这个时代文人交流的习惯。在他所学的历史中,刘宗周是明末理学殿军,气节凛然,终在杭州失守后绝食殉国,其风骨一直为后世所景仰。如今能亲眼见到这位传奇大儒,让他这个穿越者也不禁心生几分追星般的激动。
两人并肩穿过曲折的回廊,廊外庭院中的一株老桂花树在细雨中静静伫立,墨绿的叶子被雨水洗得油光发亮,更显精神。还未走到府门,就听见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只见董小倩早已等在门房处,她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裙摆上用五彩丝线绣着细密的蝶恋花图案,栩栩如生。头发梳成了俏丽的双环髻,插着一支简单的梅花银簪,淡施脂粉,明眸皓齿,显得格外娇俏活泼。见戚睿涵出来,她眼睛立刻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快步上前,将手中一把青竹为骨、棉纸为面的油纸伞递过来,声音清脆地说道:
“戚公子,雨虽不大,但细细密密的,从城南杏坛回来路可不近呢,还是撑着伞好些,莫要淋湿了染上风寒。”她的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眼神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光。
戚睿涵微微一怔,随即含笑接过这把还带着少女体温和淡淡馨香的油纸伞,心头不由得微微一暖。董小倩是冒辟疆妻董小宛的妹妹,性格天真烂漫,自他住进冒府以来,这位少女似乎就对他这个“来自北地的义士”格外好奇和亲近。他能感受到那份朦胧的情愫,但身为穿越者,肩负难以言说的使命,使他始终不敢,也不能有太多回应。
这时,董小宛也从内院袅袅婷婷地走出。她身着淡紫色的褙子,下系月白色长裙,气质温婉如水,眉宇间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美与书卷气。她手中拿着一件叠好的青灰色披风,柔声叮嘱道:
“辟疆,元芝,路上小心。这几日雨水连绵,听说往城南去的有些路段泥泞难行,马车也不好走。”说着,她走到冒辟疆身边,细心地为他整理了一下原本就已很平整的衣领,动作自然流露出夫妻间的恩爱与默契,俨然一副贤淑主母的模样。她又转向董小倩,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告诫:“小倩,今日杏坛讲学,皆是饱学之士,你跟着去听听也好,但切记莫要太过跳脱,失了礼数,扰了先生讲学。”
冒辟疆温和地点头,握住董小宛的手轻轻一拍:“夫人放心,我们听了讲学便回,你在家不必挂念。”
董小倩吐了吐舌头,乖巧地应道:“知道啦,姐姐,我一定安安静静的。”
三人撑开伞,步入了府门外绵绵的雨幕之中。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浸润得油光水滑,清晰地倒映着他们匆匆而过的身影、道路两旁店铺的幌子以及灰蒙蒙的天空。街道两旁,店铺陆续开张,伙计们忙着卸下厚重的门板,早点摊子冒出腾腾热气,包子、烧饼、豆浆的香味与潮湿的雨雾交融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市井画卷。偶尔有马车辘辘驶过,车轮碾过路面的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引得路旁的行人慌忙躲闪。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而又期待的情绪。街谈巷议中,不时能听到“北边”、“清虏”、“顺军”、“联盟”等字眼。显然,朝廷联顺抗清的决策已经传开,在这座江南都会激起了层层涟漪。
冒辟疆一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洼,一边对戚睿涵说道:“元芝兄,听闻今日刘宗周先生不仅要讲‘华夷之辨’,恐怕还会对朝廷近日‘联顺抗清’之策有所评述。如今南京城内,对此策亦是众说纷纭,有人拍手称快,以为明智之举;亦有人斥为权宜之计,甚至骂我等与流寇合流,忘了君父之仇。蕺山先生德高望重,若他能出面肯定此策,于统一士林人心,当有莫大助益。”
戚睿涵点头表示赞同,伞沿滑落的雨珠在他眼前形成一道细密的水帘。“辟疆兄所言极是。思想若不统一,行动便难一致。联盟之事,非仅庙堂定策即可,更需天下士人同心,百姓认可。否则内耗不止,如何应对强敌?”他心中暗想,这其实就是后世所谓的“统一战线”和“舆论导向”的重要性,在这个时代,大儒的一句话,往往比皇帝的十道诏书更能影响人心。
董小倩跟在两人身侧,努力听着他们的讨论,虽然有些地方不甚明了,但关于抗清的重要性,她是懂的。她忍不住插嘴问道:“姐夫,戚大哥,那位刘先生……是不是就是那位被称为‘千秋正学’、连皇上都极为敬重的大儒?”
“正是,”冒辟疆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意,“蕺山先生学贯古今,品性高洁,立朝刚直不阿,乃是当今士林楷模。他的讲学,往往能直指人心,引领一时之风气。许多士子都以能聆听先生教诲为荣。”
戚睿涵默默听着,心中亦是波澜起伏。在他所熟知的历史线上,刘宗周最终是以绝食殉国的悲剧收场,其气节固然可敬可佩,但也反衬出当时南明局面的不可挽回。如今,因为自己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历史的河流已然改道,那么这位悲剧英雄的命运,是否也能随之改变呢?这个念头让他对即将到来的讲学更加期待。
讲学的地点设在城南的一处着名杏坛。此地历史悠久,相传是宋代一位大儒讲学旧址,坛周围种着数十棵颇有年头的杏树,此时杏花早已凋谢,枝头挂满了青涩的小果,掩映在翠绿的叶片中。细雨中的杏坛更显古朴庄重,坛基由巨大的青石砌成,高出地面数尺,四周立着雕刻云纹的石栏,雨水顺着石纹蜿蜒流下,浸润出深色的水迹。坛前有一片开阔的场地,此刻早已是人头攒动,不仅有身着儒衫、头戴方巾的士子,还有不少布衣百姓,甚至能看到一些身着短打、显然是市井之徒的人也冒雨前来,可见刘宗周名声之盛。许多人没有雨具,索性站在雨中,任由细雨打湿了衣衫,神情却依旧专注。
坛上,一位清瘦矍铄的老者正襟危坐,他身着深蓝色直身,外罩一件玄色比甲,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皱纹如刀刻般深邃,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开阖之间精光闪动,仿佛能洞悉人心。他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令人心生敬畏。这便是名满天下的刘宗周。老者身旁和坛下前方,坐着或站立着不少气质非凡之人,冒辟疆一边寻找合适的位置,一边低声为戚睿涵一一指点:
“元芝请看,那位身着月白道袍,面容清俊,正与身旁人低语者,是方以智密之先生,他博学多才,不仅精通经史,于格物、天文、地理乃至医药之学亦有深究;他旁边那位面容清癯,目光沉静,专注聆听者,是黄宗羲梨洲先生,其学问深邃,尤精史事与制度,见解往往发人深省;再往右那位神情严肃,腰板挺直者,是陈贞慧定生先生,复社四公子之一,性刚直,重气节;还有那位独自站在那棵老杏树下,凝望雨丝,面露忧思之色的,是顾炎武亭林先生,他近日才从北方南来,亲历乱离,其所着《天下郡国利病书》,可见其经世之志……”
戚睿涵顺着冒辟疆的指引望去,心中震撼难以言表。方以智、黄宗羲、顾炎武、陈贞慧……这些以往只在历史教科书和学术着作中看到的的名字,这些照亮了中国十七世纪思想星空的巨擘,如今竟活生生地齐聚眼前。他能看到方以智偶尔侧头与身旁人低语时眉宇间的睿智,黄宗羲聆听时那仿佛能穿透表象的沉静目光,顾炎武凝望雨丝时那饱含家国之痛的侧脸……这一刻,他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置身于明末这个思想激荡、巨人辈出的时代,而他,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正在亲身参与并试图改变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一种混合着激动、荣幸与沉重责任感的情绪,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讲学在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中开始。刘宗周的声音并不洪亮,甚至有些低沉,却异常地清晰沉稳,仿佛带有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能轻易地穿透绵绵雨丝,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抚平了场中细微的嘈杂。
“今日老朽欲与诸君论《大学》之道,首在‘诚意正心’……”老者从儒家最基本的经典谈起,由格物致知,到诚意正心,再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娓娓道来。他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又绝不迂腐,能将精微的义理与日常人伦、当下时势相结合,讲得明白透彻,发人深省。坛下鸦雀无声,唯有雨打杏叶发出的沙沙声,如同为老者的讲学伴奏。
戚睿涵凝神细听,虽然其中一些理学概念对他这个现代人来说有些隔阂,但刘宗周所强调的内在道德修养与外在事功的统一,以及对“慎独”、“诚意”的极致追求,依然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这与后世那种纯粹知识化的学术研究迥然不同,这是一种将学问与生命、与家国天下紧密相连的活的智慧。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刘宗周的话锋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转向,如同溪流汇入大江,自然而然地触及了当下最紧迫的现实。
“然,《大学》之道,始于修身,终于平天下。而今之天下,何如也?”老者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沉痛,目光扫过台下众人,仿佛在叩问每个人的心灵,“老夫今日,欲与诸君再论‘华夷之辨’。”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讲学的高潮即将到来。
“夷狄之所以异于华夏者,非独血胤相貌之殊,更在礼义廉耻之有无,在君臣父子之纲常是否维系。”刘宗周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悲愤之情,“今清虏肆虐关外,虎视中原,所过之处,屠城戮民,毁我衣冠,坏我伦理,强我百姓剃发易服,此实乃披发左衽、不通教化之禽兽,与我华夏文明有不共戴天之仇!昔孔子作《春秋》,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然清虏之行,非但不能进于中国,反欲使中国倒退为夷狄,此乃孟子所谓‘率兽食人’者也!”
坛下顿时响起一片愤慨之声,有人扼腕,有人叹息,更多的人眼中燃起了怒火。戚睿涵看到身旁不远处一个年轻士子,听闻“屠城戮民”四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眼中更是几乎要喷出火来;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则不住地摇头叹息,用衣袖偷偷擦拭着眼角。这些真实而强烈的反应,让来自后世的戚睿涵深刻地感受到,清军在北方制造的一系列屠城惨案,如济南之屠、畿南之屠等,消息传来,在江南士民心中留下了多么深刻和鲜活的创伤,那种恐惧与仇恨,是真实而炽烈的。
刘宗周待众人情绪稍平,用更加沉稳的语调继续说道:“近日,陛下明诏天下,联顺抗清,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权衡利弊之举也。或有论者以为,”他目光如电,扫过台下,仿佛在回应那些潜在的质疑,“顺贼李自成辈,曾逼死先帝,毁我陵庙,践踏社稷,罪在不赦,焉能与之联合?”
这话无疑说出了在场不少人心中的疙瘩,坛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有人点头表示这正是其心中所虑,也有人面露不解,等待先生的下文。
“然,”刘宗周语气一转,声音斩钉截铁,“李自成、张献忠辈,究是汉家子民,其行虽悖逆,其类犹同。譬若兄弟阋于墙,虽一时忿争,终属一家之事。而清虏,外族也,凶残暴虐,志在亡我种姓,绝我文明,此乃夷狄窥伺中国,欲行倾覆之祸,是关乎天下兴亡、华夷生死之大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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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站起身来,身形虽清瘦,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声音洪钟大吕般响起:“是故,《春秋》之大义,在于尊王攘夷;今日之急务,在于合诸夏之力,共御外侮。陛下此诏,忍小愤而顾大局,暂搁内部之私怨,以应对种族存亡之公仇,实为家国大义所在!”
他停顿了片刻,让众人消化这番石破天惊的言论,然后以更加凝重的语气强调:“纲常伦理,固不可废。忠君爱国,士人之本分。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华夏倾覆,神州陆沉,则纲常何存?伦理焉附?文明谁继?联顺抗清,非忘君父之仇,乃存天下之义也;乃保华夏衣冠、文明血脉不得已而为之举也。望诸生明辨是非,体察时艰,暂搁门户之见,同心戮力,以卫我华夏社稷,护我孔孟之道。”
这一番论述,引经据典,却又跳出窠臼,既坚守了儒家的根本义理(华夷之辨),又赋予了其在新时代下的现实意义和灵活性(联合内部共同敌人),将“忠君”的范畴,在一定程度上扩展到了“保天下”、“卫文明”的更高层面。坛下静默了更长的时间,众人都在咀嚼这番话的分量。随即,如同堤坝决口,爆发出阵阵赞同和议论之声。
方以智率先起身,向坛上拱手,清朗的声音响起:“蕺山先生所言,振聋发聩,实为救时之良药。学生以为,今日之联顺抗清,犹如南宋联金抗蒙,虽是与虎谋皮,前车可鉴,然势格禁然,不得不为。当务之急,在于抗清,此乃天下共识。”
黄宗羲也缓缓起身,他声音不高,却极具分量:“蕺山先生之论,学生深以为然。内部阋墙,徒使亲者痛,仇者快。学生近日研读史书,见历代兴亡,莫不因内部分裂、攻伐不休而致外敌入侵,如西晋之八王之乱,北宋之新旧党争。今当以此为鉴,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陈贞慧情绪激昂,高声道:“复社同仁,愿遵蕺山先生教诲,以抗清大业为重,同心协力,共赴国难!”
就连一直沉默立于树下的顾炎武,在众人的注目下,也终于缓缓点头,面露深思之色。他后来对身旁的友人低声感叹道:“蕺山先生此论,虽出权宜,实为救时之唯一正道。‘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今日方解其深意。”他这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雏形议论,虽声音不大,却也引起了附近一些人的共鸣。
冒辟疆显得颇为激动,他转向戚睿涵,压低声音道:“元芝,你听见了吗?蕺山先生这一番话,引据经典,贯通时势,可谓定鼎之论。有他登高一呼,江南士林人心可定矣。前日我与你提及的那几位对联盟心存疑虑的友人,今日之后,想必都会转变态度,至少不会再公开反对。”
戚睿涵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来自后世,深知建立最广泛的民族统一战线的重要性,刘宗周今日这番言论,无疑是从思想层面、从儒家义理的高度,为这条战线的合理性与必要性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支撑和舆论背书。这比单纯的政令或利益劝说,效果要深远得多。他点头回应,语气中带着钦佩:“是啊,辟疆兄,蕺山先生洞悉时局,胸怀天下,非寻常拘泥不化之腐儒可比。能亲耳聆听教诲,感受此等风骨与见识,实乃三生有幸。”
董小倩在一旁也听得心潮起伏,她悄悄拉了拉戚睿涵的衣袖,仰起脸,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悄声问道:“戚大哥,这位老先生说得真好,道理我都听明白了。只是……只是我听说北方的清兵很是凶残,骑射厉害得很,我们……我们真的能打赢吗?”
戚睿涵看着少女那清澈眼眸中映出的担忧,心中不由得一软,用一种尽可能坚定而温和的语气说道:“清兵虽强,但我华夏地大物博,人心未死。只要天下人,无论是士人、农民、工匠,甚至是曾经的对手,都能像蕺山先生所说的那样,暂搁争议,同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事在人为。”他这番话,既是对董小倩的安慰,也是对自己信念的重申。
讲学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才宣告结束。期间,天空中的细雨时停时续,杏树叶片上的水珠不时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圈深色的水迹。然而,士子们却久久不愿散去,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方才刘宗周的言论。有人慷慨激昂,挥斥方遒;有人忧心忡忡,分析时局;但整体的氛围,已经明显地从之前的疑虑、分歧,转向了倾向于支持联顺抗清的决策。思想的河流,在刘宗周这座“巨擘”的引导下,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刘宗周在几位弟子的簇拥下,缓缓走下杏坛,脸上略带疲惫,但眼神依然清澈锐利。他的目光偶然扫过站在冒辟疆身侧的戚睿涵,见他虽年轻,但气度沉静从容,眉宇间自有一股不同于寻常书生的坚毅之气,且能与冒辟疆这等名士并肩而立,便心生些许好奇,驻足问道:“辟疆,这位少年俊彦是?老夫观其气度,似乎不凡。”
冒辟疆忙引见道:“回先生,此乃晚生挚友,戚睿涵,字元芝,乃北地义士,智勇兼备。此前于山海关、朝堂之上,于推动联顺抗清之事,多有奔走斡旋之功。”他没有提及戚睿涵具体的“穿越者”身份和那些看似未卜先知的建议,只强调了其“义士”身份和功劳。
刘宗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更加仔细地打量了戚睿涵一番。见他年纪虽轻,但在自己目光注视下并无寻常年轻人的紧张或谄媚之态,举止从容不迫,执礼甚恭却又不卑不亢,便抚须问道:“哦?戚小友年纪轻轻,便心系天下,奔走国事,实属难得。不知小友师从何人?亦读圣贤书否?”
戚睿涵恭敬地行了一礼,态度坦诚地说道:“回蕺山先生,晚生愚钝,出身寒微,并无固定师承,于圣贤经典,不过略知皮毛,不敢妄言精读。唯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理,常怀报国之志。如今国难当头,故不敢惜身,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他巧妙地将顾炎武日后名言提前说出,既符合语境,又显得自然。
这话一出,刘宗周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重复了一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言虽质朴无华,却深得我儒家入世济世之精义。将家国重担置于每一个个体肩上,大有孟夫子‘民为贵’之遗风。说得好!”他转向冒辟疆,语气中带着肯定,“辟疆啊,你这位友人年纪虽轻,然见识不凡,心系家国,身体力行,孺子可教,他日必成栋梁之材。尔等当互相砥砺,共赴时艰。”
他又对戚睿涵勉励了几句,无非是勉其保持此心,努力向学,为国效力之类,这才在众人敬仰的目光护送下离去。能得到这位当世大儒的公开肯定和勉励,戚睿涵心中也颇为受用,这对他今后在南京士林中的活动,无疑大有裨益。董小倩在一旁,更是与有荣焉,看向戚睿涵的目光中,那钦佩与仰慕之意,又不知不觉地深了几分。
回府的路上,三人的话题依然围绕着刚才的讲学。冒辟疆显得尤为兴奋,脸上的阴霾似乎都被这场雨和这场讲学洗去了不少:“元芝兄可能不知,刘先生平日深居简出,极少公开讲学,即便讲学,也多是阐发经典微言大义,极少如此明确地论及时政,表明立场。今日他能不顾非议,登坛疾呼,明确支持联盟之策,对稳定江南人心,凝聚士林力量,实有莫大助益。我等先前之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戚睿涵点头称是,但目光却投向了远处烟雨朦胧中若隐若现的城墙轮廓,语气变得有些深沉:“思想统一,确是当务之急,蕺山先生登高一呼,效果显着。不过……”他略作停顿,“辟疆兄,你看这南京城内,虽议论纷纷,终究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秦淮河上画舫依旧,市井之间交易如常。这份祥和,或许只是这场巨大变革的表象,或者说,是江南一隅的暂时宁静。真正的考验,恐怕还在北方,在即将到来的刀兵相见之中。”
他的思绪仿佛已经飞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更为广阔也更为酷烈的土地上。冒辟疆闻言,脸上的兴奋之色也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元芝兄所虑极是。庙堂定策,士林清议,终需沙场见真章。只望北地将士,能不负我等期望……”
仿佛是为了印证戚睿涵的话,就在他与冒辟疆于南京杏坛聆听刘宗周讲学的几乎同一时刻,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北京城中,另一场关乎联盟能否真正落地、直接影响历史走向的紧张会谈,正在大顺政权的心脏——武英殿内进行。
……
南京的细雨沾湿衣襟时,北京的天空却是灰蒙蒙的,带着一种风沙将至的压抑。作为兵部右侍郎的夏允彝,肩负着弘光朝廷赋予的重大使命,手持明黄色的诏书,在一队精心挑选的、甲胄鲜明的精锐明军护卫下,风尘仆仆地穿越了混乱的北方大地,终于抵达了这座刚刚经历巨变不久的古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