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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零五分,苏青把最后一箱文件搬上皮卡,油门踩到底时,轮胎碾过碎玻璃发出脆响,像谁在夜里偷偷放了一挂短鞭炮。她离开津海的方式并不体面:辞职信甩在人事经理脸上,顺手把公司门禁卡折成两段,金属片弹进垃圾桶,回声清脆。
后视镜里,写字楼最后一排灯灭了,像有人替她关上了身后的门。
导航目的地显示“玉门镇 736 公里”,苏青没去过,只知道那是河西走廊尽头的一个小镇,再往西就是戈壁。她把空调开到最大,冷风裹着汽油味灌进鼻腔,像某种提醒——此刻开始,她不再是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只是一个把全部家当塞进一辆旧皮卡的女人。
天亮时,车过乌鞘岭。祁连山的雪线在七月依然清晰,像一条不肯融化的银边。苏青靠边停车,从后座摸出一罐冷掉的咖啡,拉环“嗤”地一声,惊起路边两只乌鸦。
手机在这时震动,屏幕上跳出两条消息。
母亲:“你弟弟下周订婚,你回不回来?”
前男友:“听说你辞职了?需要帮忙吗?”
她关掉手机,把咖啡罐捏扁,扔进护栏外的草丛。罐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砸在石头上,溅出几滴褐色液体,像极了一年前体检报告上那串“CA125 异常”的备注。当时她站在医院走廊,盯着那行字,耳边是保洁阿姨拖把来回摩擦地面的声音,规律得像倒计时。
第三天傍晚,皮卡驶入玉门镇。路边立着一块褪色的路牌:因油而兴,因油而废。镇子比她想象得大,却也更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苏式办公楼一排排杵在暮色里,窗户黑洞洞的,像被挖掉眼珠的眼眶。
苏青把车停在老电影院门口。影院大门用铁链锁着,海报栏里还贴着 2003 年的《英雄》,李连杰的脸被雨水泡得发绿。她伸手摸了摸那张海报,指腹沾了一层灰。
“找住处?”身后有人说话。
声音沙哑,带着西北口音。苏青回头,看见一个穿旧军大衣的男人,胡子拉碴,手里拎个塑料桶,桶里装着半桶柴油。
“前面左拐,铁路招待所。”男人指了指,“还能洗热水澡。”
招待所前台坐着个打瞌睡的老太太,登记簿上最新一行停留在 2018 年。苏青写下自己的名字时,钢笔漏水,“青”字最后一划拖出一道长长的尾巴,像要逃离纸面。
房间在二楼,窗户正对废弃的石油工人俱乐部。月光下,俱乐部屋顶的列宁像缺了半张脸,剩下那只眼睛却诡异地亮,像被谁擦过。
苏青洗完澡,发现浴巾上印着“玉门油田招待所 1987”。她把自己摔在床上,床垫弹簧发出抗议的呻吟。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楼下有卡车发动的声音,接着是铁桶滚动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像有人在往深处搬运什么沉重的东西。
第二天,苏青在镇子边缘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咖啡馆。老板是个兰州来的小伙子,留长发,用搪瓷缸给她冲了一杯“浆水拿铁”。
“整个镇子就剩十三户了。”小伙子说,“你这样的外来客,一年遇不到三个。”
苏青望着窗外。对面是废弃的子弟学校,操场长满骆驼刺,旗杆上挂着半截褪色的红领巾,风一吹,像一截流血的手臂。
“以前这里什么样?”她问。
小伙子从柜台下翻出本相册,塑料膜脆得发黄。照片里,上世纪的玉门镇灯火通明,炼油厂火炬把夜空烧得通红,穿工装的年轻人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铝饭盒。
“我爸就是那时来的。”小伙子指着其中一张,“他说当年下班铃一响,几千人同时冲出厂房,自行车铃铛声能响到十公里外。”
苏青盯着照片边缘的一行小字:1986 年 五四青年节合影。第二排最左边,有个扎马尾的姑娘,笑得露出虎牙——那轮廓莫名眼熟。
夜里,苏青梦见自己站在炼油厂火炬下,火焰舔舐天空,发出汽油味的风。她低头,发现手里握着一张体检报告,CA125 的数值变成了 0。
醒来时,窗外在下小雨。她摸到枕边的手机,鬼使神差点开相册,翻到一张旧照片:母亲年轻时在玉门油田的合影,扎马尾,虎牙,和咖啡馆相册里的姑娘分毫不差。
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衣柜门没关严,缝隙里露出一角红色——那是一条旧红领巾,针脚细密,右下角绣着“苏青 1992”。
她不记得自己戴过这条领巾。
天亮后,苏青去了镇档案馆。管理员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头,听说她要查 1992 年的油田职工子女入学记录,从仓库拖出一只纸箱。
灰尘扬起,阳光里漂浮着细小的颗粒。老头咳嗽两声,递给她一本花名册。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周晓芸。”
老头的手指划过纸页,停在一行:苏青 女 1992 级 油田第一子弟小学 转校生 备注:母病逝 父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