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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在午夜,像一条不肯收尾的长句。
林川把自行车靠在巷口,伞骨被风掀得咯吱作响。他掏出钥匙,发现门没锁。父亲去世后的第三十七天,母亲第一次忘了反锁。
屋里只亮着一盏壁灯,钨丝昏黄,像垂死的萤火虫。母亲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两只空碗,碗里各剩几粒米,被灯光照出细小的影子。她抬头,目光穿过林川的肩膀,落在雨里。
“你爸刚才回来了。”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川的指尖在门把上收紧,金属的凉意钻进掌心。父亲的拖鞋还在鞋架上,左脚那只翻了过来,像一条搁浅的小船。
“他回来做什么?”他问。
“喝粥。”母亲答,“他说粥太烫,让我先凉着。”
林川没换鞋,径直走向卧室。父亲的遗像挂在床头,黑纱垂落,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照片里的男人笑得过分明亮,与这间潮湿的老屋格格不入。
窗外雷声滚过屋脊,雨更密了,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玻璃。林川打开衣柜,父亲的西装外套还挂着,袖口有一小块青苔色的霉斑。他伸手去摸,布料冰凉,仿佛刚从井里打捞上来。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地面却冒着热气。林川在巷口的面馆吃早餐,老板娘多给他加了一颗卤蛋。
“替你爸吃的。”她说,“他以前总说,男人要多吃点,扛事。”
林川咬着蛋,蛋黄噎在喉咙里。父亲扛过的事太多:工厂倒闭、母亲生病、他上大学的学费……最后一件是肝癌,从确诊到离世只用了四个月。
手机震动,是殡仪馆的短信:骨灰盒寄存期满,请续费或领回。林川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拽着他的手说:“别把我放在格子间里,我想回家。”
可家在哪里?老屋是租的,下个月拆迁。母亲的精神时好时坏,清醒时织毛衣,糊涂时对着空气说话。
林川把短信删了,推门出去。阳光像一把钝刀,割不开他心里的雾。
黄昏时,他去了老钢厂。厂区早已废弃,铁门锈得发红,像一排排溃烂的牙齿。父亲在这里干了二十年,从学徒到班长,最后把工龄折现成两万三千块钱。
林川翻过围墙,杂草淹没膝盖。车间顶棚塌了一半,阳光斜射进来,照在生锈的吊车上。他走到父亲曾经的工位,地上散落着几只安全帽,其中一顶用红漆写着“林正国”三个字,笔画笨拙,像孩子写的。
他捡起帽子,里面掉出一张纸条:
“小川,如果你来了,去冷却塔看看。——爸”
纸条边缘泛黄,字迹却清晰。林川的心跳突然加速,仿佛有人在他胸腔里敲铁皮鼓。
冷却塔在厂区最深处,像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巨型蜂巢。铁梯摇摇欲坠,他一步步爬上去,风从塔口灌进来,带着铁锈和雨水的腥气。
塔顶有一间小控制室,门虚掩着。推开门,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桌上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一只搪瓷缸,缸底沉着一层茶叶末。墙上钉着一张照片:年轻的父亲抱着五岁的他,背后是刚建成的冷却塔,像一座银色的山。
收音机突然自己响了,刺啦刺啦的电流声里,飘出一段越剧《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父亲生前最爱听这个,干活时总哼“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林川伸手去关,却摸到收音机后面有个暗格。里面是一叠存折、一本房产证,还有一把钥匙。存折上的数字加起来,正好够买城郊那套父亲念叨过的小院。房产证上写着他的名字。
钥匙上贴着胶布,写着“青苔巷17号”。
青苔巷17号在城西尽头,是座带天井的老宅。院墙爬满藤蔓,门环锈成绿色。林川用钥匙开门,吱呀一声,像打开了一坛陈年的酒。
天井里铺着青石板,缝隙里长出细碎的苔藓。石榴树还活着,枝头挂着青涩的果子。东厢房的窗棂上,晾着一件蓝布衫,风一吹,衣角轻轻摆动,仿佛有人刚刚脱下。
林川走进正屋,家具都用白布盖着,布上落满灰。他掀开沙发上的布,发现下面坐着一个人——准确说,是一个穿雨衣的塑料模特,脸被涂成父亲的模样,嘴角用红笔画得向上翘,笑得诡异。
模特手里捧着一本相册。林川翻开,第一页是他满月时的照片,最后一张是父亲化疗时拍的:男人光头,戴着毛线帽,在医院的花园里比出“V”字手。
相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