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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片枫叶飘落在枯井边缘时，我第三次遇见了那个穿白裙的女孩。她蹲在石桥上喂鸽子，远处的暮色正一点点浸染她银白色的发梢。小镇的暮鼓声准时敲响六下，惊起的飞鸟掠过半空的铜钟。
我每日都会路过这座石桥。作为图书馆的守钟人，三十年来我的职责便是擦拭铜钟、修复书架、整理那些无人问津的线装书。小镇的时光仿佛凝固在十九世纪，所有钟表的指针都停在三点四十七分，那是老钟匠去世的瞬间。我常在阁楼眺望，看薄雾笼罩的石板路，看马车夫在白桦树下打盹，看裁缝铺的猫在阳光里舔爪子。
那是个寻常的午后，鸽群突然炸开。穿白裙的女孩背光走来，裙摆扫过地上的野雏菊。"您见过会流泪的钟吗？"她凑近铜钟时，老橡木的裂缝里渗出一滴琥珀色的液体，滴在泛黄的《圣经》上，洇开一朵古怪的花纹。我慌忙用羽毛掸子擦拭，却在铜面上看到她镜像般的面容——那张脸我曾在无数座老宅的肖像画中见过。
小镇的记忆从未逾越石碑上的日期：1912年11月7日。那晚大火烧毁了半座城池，逃生的居民踏着焦黑的橡木楼梯，将那日的恐慌嵌入心脏。我曾试图在档案室找寻真相，却只见白纸上蔓延着铜绿般的裂痕。直到遇见穿白裙的女孩，她眼中浮动着与小镇相同的暮色。
"我们都在等雾散。"她说这话时正编织着风铃。小镇的风铃从不发声，铜片上长着绒毛般的锈迹。每天黄昏她都会站在钟楼顶，任凭裙角拍打铜铸的风向标。有天夜里我偷偷爬上塔尖，看见她将发丝缠绕在齿轮上，月光顺着她的手指淌成银色的河。
当第一场雪覆盖石桥时，老橡木的裂缝里长出青苔。我听见铜钟在午夜低语，那声音像被冻住的海浪。小镇的猫都开始流泪，居民的窗玻璃结出六边形的冰花。裁缝铺的老婆婆在缝纫机前睡去，手中握着未完成的白色嫁衣。穿白裙的女孩再次出现时，她的手指已变得透明，呼吸间飘着细碎的冰晶。
"时间正在倒流。"她站在井边，倒影在水面上逆时针旋转。我看见她身后出现无数个自己，像分形的藤蔓沿着石墙蔓延。居民们开始忘记自己的名字，马车夫总在原地打转，教堂的彩色玻璃映出倒悬的十字架。只有我还记得，穿白裙的女孩是被封印在铜钟里的守望者，她的眼泪是流淌的时光沙漏。
大雪封路的第三天，我在钟楼找到她。铜钟的指针正在逆向旋转，风铃发出清越的声响。她的身体渐渐透明，发丝化作缠绕齿轮的藤蔓。我伸手触碰她的脸，掌心传来裂帛般的痛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她闭上眼睛，最后一片羽毛飘向钟楼尖顶。
小镇在第二天恢复了平静。漫天飘落的不只是雪花，还有无数白色的纸片。居民们争相传看，纸上用褪色的墨迹写着："1912年11月8日晨，小镇获救于一位穿白裙的姑娘。"老橡木的裂缝里渗出的珍珠色液体凝结成钟形，守护着小镇永恒的黄昏。
我仍在擦拭铜钟，修复褪色的书页。当风铃再次响起时，我会在石桥上放下一束野雏菊。小镇的记忆正在缓慢生长，白桦树的年轮里藏着未说出口的秘密。而那穿白裙的女孩，或许正坐在另一个时空的塔尖上，等待着钟摆重新摆动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