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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简摘下"智瞳"眼镜时，看见镜片上蒸腾着薄薄一层水雾，恍若隔世。镜片内侧，无数微型传感器还在微微发烫，那是虚拟与现实交界处的余温。她用手指轻触镜腿，那里有六个几乎不可见的突起，像极了远古符咒，此刻却在摩挲下传来金属特有的凉意。
"叶简，你好。" 日历的电子音比往常多出一丝磁性，显示屏上浮动着一串珍珠般圆润的数字：公元 2043 年 4 月 12 日，距"绮梦"全球上线三周年。
她对着空气眨了眨眼睛，眼前立刻浮现出数据瀑布：全球用户突破七亿，日活跃度达 99.8%，脑波适配率提升至 98.3%，这些数字如磷火般跳跃着。叶简的瞳孔反射着幽蓝光斑，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轻点，调出一份加密文件。那是三天前收到的匿名邮件，附带的量子密钥还泛着寒光。
"数据危机" 四个字宛如烫金封印，压在叶简的视网膜上。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颤着触碰屏幕，脑中轰然炸开一片星云。无数数据洪流在神经突触间奔涌，叶简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眼前的世界正在扭曲变形——街道在褶皱成纸鸢，楼宇如融化的蜡像流淌成河，就连行人也成了拼贴画，五官在光影中错位重组。
当视觉回归时，她正站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这里是"绮梦"最真实的幻境，仿生材料铺就的长椅散发着木质清香，头顶的电子云杉以纳米光刻技术模拟晨露光泽。可叶简知道，此刻的自己只是具电子躯壳，真正的肉身正躺在出租屋的床榻上，被生命维持仪的呼吸声包裹。
她取下腕间的"灵犀"手环，金属表盘旋转着变幻出全息影像。数据显示她的数字分身此刻正体验着第五次濒死幻觉：身体被无数透明触手缠绕，灵魂仿若被无形力量撕扯成千丝万缕。叶简的分身在虚拟刑架上挣扎，被抽取着那些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记忆碎片。
"用户叶简，您的数字遗产存储空间已超载。" 系统的女声突然响起，带着机械式的疏离，"是否需要清理过剩记忆？"
叶简望着镜像湖中自己的倒影，那张脸随着数据波动微微扭曲。三年前她第一次戴上"智瞳"眼镜时，也曾为能在虚拟世界中体验任何身份而痴迷。如今她却开始怀念现实里的粗糙触感，那些能从指缝中溜走的细沙，那些被雨淋湿的毛衣纹理，甚至是街边煎饼果子里的葱花碎渣。
"取消。"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镜像湖畔回荡，惊起一群电子白鹭。它们拍打着像素组成的翅膀，向天空飞去，却在云端化作一串串数据流。
出租屋的门铃突然刺耳地响起，叶简的肉身在床榻上动了动，眼睛却依旧紧闭。门铃持续作响，直到第四声时，她才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叶简，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林渡，她的前同事，也是"绮梦"早期的开发者之一。叶简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还残留着虚拟世界的蓝光。她挣扎着坐起身，看着林渡推门而入，手里提着只保温袋，袋口溢出的香气瞬间填满房间。
"牛肉面。" 林渡把袋子放在桌上，"你妈让我每天给你送两顿饭。"
叶简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自打她全身心投入"绮梦"项目后，母女俩的联系就仅剩每周一通电话，电话里母亲的话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对着空气发呆的沉默。
"数据危机的事，我查到了一些线索。" 林渡解开保温袋，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是基因编辑的后遗症，那些在婴儿时期被植入增强基因的用户，大脑神经正在被数据洪流反噬。"
叶简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匿名邮件，那些被扭曲的代码，还有那句模糊的警告："镜像世界正在吞噬真实自我。" 她能感觉到，那些被放逐在虚拟世界里的灵魂，正像被烧焦的蝴蝶，在数据的火光中振翅欲飞。
"他们的大脑额叶正在形成镜像神经元，" 林渡的声音透着寒意，"这些神经元只能在虚拟世界里活跃，一旦脱离'绮梦'，就会产生剧烈的神经退行性反应。"
叶简的指尖在床沿划出一道浅痕，那是虚拟世界里永远感受不到的真实质感。她想起自己在"绮梦"里体验过的那些人生：作为画家在蒙马特高地作画，作为航海家穿越麦哲伦海峡，作为舞者在百老汇舞台上起舞…… 那些虚幻的经历，此刻竟比现实更清晰。
"我们该怎么办？" 林渡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如果继续下去，第一批基因婴儿将在两个月内完全丧失现实认知。"
叶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绮梦"开发初期的场景：团队成员们在实验室里通宵达旦，为的就是构建一个完美的虚拟世界。可如今，这个他们倾注心血创造的奇迹，却成了吞噬人性的怪物。
"关闭服务器。" 叶简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把所有用户强制退出'绮梦'。"
林渡的瞳孔猛地收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七亿用户会陷入集体疯狂，现实与虚拟的界限一旦崩塌，社会秩序将全面瓦解。"
叶简望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那里没有电子云杉，也没有全息光影，只有被污染的空气和偶尔掠过的飞鸟。"也许，这才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
当叶简再次戴上"智瞳"眼镜时，镜片上的水雾已凝结成冰晶。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投入那片虚幻的星河。在"绮梦"的中枢控制室里，无数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叶简的数字分身站在控制台前，指尖轻点，一道指令如闪电般划破黑暗。
"系统关闭程序已启动。" 机械的女声响起，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所有用户将在 24 小时内强制退出'绮梦'。"
世界开始震动，虚拟建筑如被溶解的糖块坍塌，天空中的星辰化作流星雨坠落。叶简的分身站在风暴中心，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灵魂在数据洪流中挣扎。她摘下"智瞳"眼镜，肉身靠在出租屋的窗前，望着楼下被惊醒的人群。他们在街头奔跑、尖叫、相拥而泣，那些被虚拟世界压抑的情感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叶简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那是久违的真实感受。也许，当镜像世界崩塌，残破的灵魂才能重新找回触碰现实的勇气。此刻，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沉稳有力的节拍，比任何虚拟的交响乐都更动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