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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点刚过，省厅会议室的气氛，却比窗外料峭的春寒更加冰冷刺骨。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每一位都带着清晨开会的肃穆和一丝压抑的情绪。
会议由省政法委书记主持，省纪委书记徐振国、公安厅长林悦，以及刚上任不足两个月的省长钟伟国均列席其中。
议题只有一个：宁州市涉案资产的清查及后续影响评估。
会议刚进行到一半，围绕南港市棉纺厂地块归属争议以及张明远、覃枫遇袭案件涉及的多家周氏关联公司资产是否冻结的问题，林悦和徐振国态度鲜明地主张必须深挖到底，不留死角。
相关的调查卷宗厚厚地堆在会议桌中央，像一座沉默的山丘，压着某些人的神经。
“我认为，”一个略显刻板、但语调试图圆滑的声音响了起来，来自新省长钟伟国。他五十多岁年纪，保养得当的脸上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充满权威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林悦和徐振国，“宁州市这次的系列案件，性质恶劣，影响极坏，省里高度重视，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他顿了一下，话锋陡然一转，“不过，同志们呐，我们做任何工作，都要讲究方式方法，更要着眼全局，把握分寸。尤其是在当前这个爬坡过坎的关键时期，招商引资环境的稳定，是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轻轻搭在桌沿，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知道，公安和省纪委的同志们很辛苦，也查到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但涉及到十年前历史遗留的土地交易问题，时间跨度大，很多情况说不清楚。尤其是那块厂区土地，它关系到目前省里正在全力推进的一个百亿级的半导体产业园区招商引资项目！意向投资方‘耀世科技’，是国际知名大厂，他们选择南港作为华东基地，看中的就是那块地的区位优势和政府效率。如果因为调查，将土地暂时或永久性冻结，导致这个重大项目搁浅甚至黄掉……”
钟伟国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这个责任，谁来承担？谁能承担南港市、乃至全省未来几年因为这一个调查可能导致的巨大经济损失和发展机遇的丧失？！”
会场一片死寂。空调运作的微弱声音格外清晰。一些与会者低下头，翻动着手里的文件。政法委书记微微皱眉，但也没立刻开口。
钟伟国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氛围，语气更加笃定：“所以，我的意见是：专案组的调查工作必须紧紧围绕张明远同志遇害的直接凶手和近期覃枫遇袭事件展开。要快侦快破，让正义得到伸张，给社会一个交代！而对于十年前的陈年旧账，尤其是那块已经交易完成十年之久、有正规合法手续的土地，我们必须尊重历史，尊重合同精神！不要搞扩大化，不要翻烧饼！更不能因噎废食，因为可能的历史瑕疵就毁掉我们全省发展的重大战略部署！”
他目光转向政法委书记和纪委书记，加重了语气：“我建议，对于棉纺厂地块及其他与十年前交易相关的资产权属和交易流程的调查，立即暂停！确保耀世科技项目顺利推进，刻不容缓！这是关乎我省发展大局、稳定大局的集体决定，也代表了省府对优化营商环境的坚定态度！”他环视全场，“我以省府主要负责人的身份，提请省委慎重考虑我的建议。这是为了大局！”
会议桌上方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沉重得让人呼吸困难。新任省长“招商引资大局”、“集体决定”、“稳定大局”的帽子，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砰！”
一声沉闷而暴烈的巨响突然炸开！
声音来自徐振国！这位头发花白、面容刚毅的纪委书记，此刻脸色铁青，额头青筋像蚯蚓般根根凸起，平日里深邃沉稳的眼眸里燃烧着两团愤怒的烈焰！
他那只饱经沧桑、骨节分明的手掌，此刻正狠狠地、几乎是拍碎了整张桌子的气势，重重砸在会议桌上！那份被他攥在手里关于周氏空壳公司“海腾实业”的调查简报，被他这全力一掌拍得几乎要嵌进厚实的实木桌面里！
“暂停？！大局？！”
徐振国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长音！他魁梧的身体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凛然的气势瞬间压过了整个会场的沉闷。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对面表情惊愕、甚至带着一丝愠怒的钟伟国，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的钢铁，掷地有声！
“钟省长，你口中的这个‘大局’，是把几万下岗工人的血泪当垫脚石换来的‘大局’吗？！”徐振国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手指颤抖地指向桌面上那份简报，“那个周家的空壳公司，海腾实业！当年在评估报告被他们自己人篡改、做低整整一个亿的前提下，用一堆废纸糊弄来的合同，掏空了南港市纺织工业局，逼死了多少个家？！张明远同志因为撞破这笔黑账的冰山一角，就在自己家里被残忍杀害，抛尸楼下！覃枫同志身中三刀，在医院里九死一生，就为了保住那份染血的账本证据！”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那怒意却愈发凛冽逼人：“你现在，让我因为这些沾着血的黑钱引来的投资，因为所谓的‘招商引资大局’，就把眼睛闭起来？就把刀尖指着烈士用命拼出来的真相，反过来逼我们停手？！这是什么道理？！”
“老徐，注意你的措辞和态度！”钟伟国脸色极为难看，厉声喝道，“你这是在质疑省府的工作方向！”
“措辞？态度？”徐振国一步不退，眼中那份沉痛和血性彻底爆发出来，“我的态度，就是绝不答应！我的措辞，就是实事求是！这块土地上的血没干透呢！那些牺牲同志的魂魄还没散呢！为了一个所谓的百亿项目，就要我们把他们的血、他们的命、他们用命护住的真相都给掩埋掉？当成‘历史旧账’一笔勾销？！这种用血和命堆出来的‘发展’，是饮鸩止渴！是愧对天地，愧对牺牲的英灵，愧对全省人民的信任！”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林悦压抑着却同样愤怒的喘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钟伟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膛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