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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灯节刚过，大观园里的梅枝还沾着残雪，诗社便又开了。
藕香榭的窗棂映着淡青天色，贾悦垂眸整理诗稿，指尖刚触到薛宝琴新写的《咏絮》，廊下忽然传来细碎的私语。
"你说五姑娘？"是怡红院小丫头坠儿的声音，"我昨儿在角门听周瑞家的跟赖大家的嚼舌，说她连沈夫人都哄得团团转——"另一个女声压得更低："哄？
怕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沈公子那样的人物，哪能瞧上庶女？"
诗稿"哗啦"一声散了半案。
贾悦抬头时眼尾还带着笑，腕子却在袖中攥得发白。
她望着廊下闪过的两道影子，见坠儿和另个小丫鬟正慌慌张张要跑，便拾了支笔在废纸上画梅花："坠儿，宝姐姐让你送的蜜渍金橘可送了？"
坠儿僵在原地，小脸涨得通红："回五姑娘，这就去送！"话音未落便拽着同伴跑远了。
贾悦望着她们的背影，耳中还响着"庶女手段"几个字。
上回沈夫人离府时，她分明见王夫人房里的金钏儿在角门张望——看来这风，早有人在吹了。
暮色漫进窗格时，贾悦房里的炭盆正噼啪作响。
小翠掀门帘进来时，棉鞋在青石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手里捧着的茶盏晃得水都洒了："姑娘，奴婢方才去小厨房拿银耳羹......"她咽了口唾沫，"听见柳家的跟司棋说，您......您私藏库银，还在账上动了手脚。"
贾悦正拨弄炭钳的手顿住了。
去岁年底她替王熙凤管过两月家账，原是王夫人见她精细，想替她立威。
可库银的账册每月都呈给琏二奶奶过目，连老太太都夸"比凤丫头还仔细"——这谣言来得蹊跷，分明是要坐实她"品行不端"。
"可曾有人问起？"她将炭钳轻轻搁在铜盘里，火星子溅在青灰上，像极了那日邢夫人摔碎的蜜饯盒，"仔细着，莫要打草惊蛇。"小翠咬着唇点头，指尖还揪着裙角："那......那要告诉大奶奶么？"
贾悦望着案头沈墨送的梅花酥，残瓣落进青瓷碟里。
李纨素日最是稳妥，上回诗会替她解围时，袖中还露着半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那是她亡夫贾珠的旧物。"你去稻香村，说我晚间想讨碗枣泥山药糕。"她声音轻得像落在窗纸上的雪，"大奶奶若问起，便说园子里的腊梅开得正好。"
次日卯正，贾悦捧着个蓝布包裹进了王熙凤的议事厅。
正房里飘着沉水香，王熙凤斜倚在拔步床上，金护甲敲着茶盏："五丫头这是？"
"上月替二奶奶管的账册，原该早送的。"贾悦将包裹打开，露出整整齐齐的账本子，最上面压着张纸，"昨儿听见些闲言碎语，倒让我想起，这月的进银单子还没核完。"
王熙凤的丹凤眼微挑，接过那张纸扫了两眼。
平儿端茶进来时，正见她把账册往桌上一推："你倒仔细。"话音未落，又对平儿使了个眼色，"去前头看看，林之孝家的可把年例发了。"平儿应了一声，出门时特意放慢脚步，门帘掀起又落下，带起一阵风，将贾悦鬓角的珠花吹得轻颤。
午后的阳光透过碧纱橱，在贾悦妆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史湘云掀帘子进来时，斗篷上还沾着雪粒子，手里举着个油纸包："我在大街上买的糖蒸酥酪，可巧路过——"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你可知赵姨娘这两日往邢夫人房里跑了三回？"
贾悦正在给鹦鹉喂小米，手一抖，粟米撒了满地。
赵姨娘素日只敢在贾政跟前撒泼，邢夫人却最恨王夫人得势——两人凑在一处，怕是要掀更大的浪。"云丫头，"她蹲下身拾粟米，目光却灼灼发亮，"明儿辰时三刻，你可愿陪我去芦雪广赏雪？"
史湘云眼睛一亮，拍得桌子咚咚响："我知道了！
你要引她撞破什么！"她掰着手指头算，"芦雪广那地方偏，可旁边就是角门——"贾悦笑着给她塞了块酥酪："可别声张，只说我新得了幅《寒江独钓图》，想请你题诗。"
三日后的傍晚，贾悦将一本账册郑重其事地锁进书案抽屉，又故意留了道缝。
小丫鬟春桃端茶进来时，见她对着烛火叹气："明儿要呈给老太太看的，也不知可合眼。"春桃出去时，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听见西廊下传来赵姨娘的笑声——果然，消息传得比雪化得还快。
一更天的梆子刚敲过，贾悦房里的烛火忽明忽暗。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黑影。
她攥紧了枕头下的剪刀，听着那影子撬窗的声响，心跳得几乎要撞破喉咙。
直到"咔嗒"一声，抽屉被打开，她才猛地掀开帐子，与此同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哪里来的贼！"李纨举着羊角灯冲进来，暖黄的光映得地上的人影无所遁形。
那丫头穿着月白小袄，正是赵姨娘身边的彩霞，手里还攥着那本账册。
她见事情败露，"扑通"一声跪在地，账册"啪"地摔开，里头露出的却是贾悦去年替史湘云抄的《花间集》。
"大奶奶！"贾悦披着斗篷赶来，指尖还沾着灯油，"这是......"李纨将灯往彩霞脸上一照，那丫头早吓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是替姨奶奶......"
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王熙凤的声音裹着冷风撞进来："怎么回事？"她掀开门帘，金镯子在灯下晃得人眼花，扫见地上的彩霞时，嘴角勾起半分冷笑，"倒是会挑时候。
平儿，把人带下去。"
彩霞被架起来时，裤脚浸了满地的冷汗。
贾悦望着她发白的嘴唇，又想起昨日在邢夫人房外听见的"庶女终究上不得台面"，指尖轻轻抚过案头那本假账册——有些网，终于要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