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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四,卯初。
鲁都南阙的雉堞被夜雨洗得发亮,却掩不住城头一盏盏青白的“气死风”灯。灯火映在冯国章的铁甲上,像给那副旧甲镀了一层冷霜。
惊鸿的红衣被雨水浸透,颜色深得像要滴出血来。
她单膝跪在城门洞下,掌心那枚血色棋子被雨水冲得愈发妖冶,背面的“魇”字仿佛随时会破壳而出。“开——”
城门发出一声迟滞的呻吟,吊桥的铁索在辘轳里轧轧作响。
冯国章亲自下城,雨线斜织,他站在惊鸿面前,右手按剑,左手却迟迟不敢去接那封降表。
“十二年零四个月。”他嗓音沙哑,“那一箭,我欠你的如今还。”
惊鸿抬眸,雨水顺着她睫毛滚进唇角,像替她把当年的血又尝了一遍。
“将军若真想还,便替我守住鲁王三日。”
“三日?”冯国章苦笑,“夏泽只需一声令下,二十万周军便可踏平外城。”
“所以——”惊鸿将棋子翻过来,正面竟是一枚小小的象牙“卒”字,“我要你反将一军。”
冯国章瞳孔骤缩。
惊鸿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今夜子时,东城水门会开半扇,放我三百白袍军入城。他们不攻城,只救人——把鲁王、后妃、太子,一并送往稷下学宫。”
“你要我献城?”
“不,是保皇。”惊鸿指尖一弹,棋子射入冯国章甲缝,“夏泽要的是鲁王活着受降,‘红’要的是鲁王死在望江台。将军若想两全,只能先让鲁王‘死’一次。”
冯国章握紧那枚卒子,手背青筋暴起。
他忽然单膝回跪,雨水顺着他的盔缨灌进后颈:“末将......领命。”......鲁宫内,御花园的芭蕉被雨打得噼啪作响。
鲁王鲁霄披衣立于铜漏前,漏箭指寅时三刻。案上摊着一封密折,墨迹被雨气蒸得晕开,像一团化不开的淤血。
“大王。”内侍总管冯宝跪伏在阶下,声音压得极低,“霍将军方才传讯,今夜水门将有异动。”
鲁霄没有回头,只抬手抚过案上那方玉玺——螭钮已被他攥得温热。
“冯宝,你跟了朕多少年?”
“回大王,二十七年零四个月。”
“那你可记得,朕登基那日,百官山呼,唯有冯国章一人未跪?”
冯宝额头贴地:“老奴记得。”
“他今日跪了。”鲁霄低笑一声,笑声像锈刀刮过铜镜,“那便说明,这江山要易主了。”
他转身,冕旒上的玉串相互撞击,发出细碎的、濒死的声响。
“传朕口谕:亥时三刻,摆驾望江台。朕要亲眼看一看,这山河是怎么碎的。”......城西枫林,灰烬被雨水打成乌黑的泥。
一株焦黑的枫树桩下,红衣人独立。雨线穿过他单薄的纱衣,湿发贴在颈侧,像一条条蜿蜒的血痕。
“主上。”黑衣影卫跪在泥水里,双手呈上一物——
是一面残破的旗,旗面只剩半幅,却仍可辨认出曼珠沙华的轮廓。
“魇来信。”影卫声音发抖,“惊鸿已携降表入城,冯国章......动了。”
红衣人伸出两指,拈住那半幅旗角,轻轻一捻,雨水混着灰烬从指缝流下。
“很好。”他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那就让冯国章亲手把鲁王送上望江台。”
影卫抬头,面具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主上真要献祭鲁王?”
红衣人低笑,折扇在掌心敲出一串轻响:“戏唱到高腔,总要有人摔杯为号。”
他转身,雨幕中,背影红得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亥时三刻,点火。”......亥时,雨歇,乌云裂开一道缝,月光像一把薄刃劈在望江台上。
台高七丈,台下便是滚滚鲁江。风从江面倒卷上来,吹得台上十二面黑旗猎猎作响,旗面以银线绣着同一个字——“魇”。
鲁王登至最高层,凭栏远眺。
江对岸,二十万周军的营火绵延数十里,像一条盘踞的火龙。
“大王。”冯国章单膝跪在身后,甲胄上雨水未干,“臣已备下轻舟,可顺流而下,直入东海。”
鲁霄却抬手,指向那片火光:“朕若走了,鲁都三十万户百姓,便是那火里最先焦的柴。”
他回身,目光落在冯国章掌心那枚象牙卒子上:“霍卿,可愿陪朕下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