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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阁老参与到太子之事,恐怕对他不利。”李佑恭为申时行说了句公道话,自古臣子掺和这种事儿,就没有好下场,无一例外。
“你当他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这么做,吃力不讨好。”朱翊钧摇头说道:“这事儿,在内不在外,父子失和,他做再多也没用,父子相安,他不做这些,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所以吃力不讨好。”
“但他那个性格,就是想要事事周全。”
申时行又不蠢,他自然能想明白里面的门道,但事事周全,就是他的道,人活一辈子,都是践行自己的道。
“臣明白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李佑恭忽然明白了以前读书时候不明白的道理,那时候为了合格,拼命的死记硬背,现在突然完全理解了。
这是一种道德上的勇气和担当,是对道义的坚守,是对自己道的坚持,也就是读书人应该养的浩然气。
“要是读书人,人人心里有一股浩然气,那天下早就太平了。”李佑恭由衷的说道。
朱翊钧笑了出来,看着李佑恭说道:“你想什么呢,能有几个能用的人,已经是老天爷赏脸了,你还指望天下读书人心里都有浩然气?也对,这是白天,做白日梦,很合理。”
“陛下教训的是。”李佑恭错愕,而后摇头笑着说道:“臣的确是痴心妄想了。”
天下读书人如同过江之鲫,能养出浩然气的士大夫,真的很少很少,比如徐成楚、范远山在的反腐司,素衣御史一共就十四人。
就这十四个人,就能把天下贪官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擅动。
“上磨!”朱翊钧拿起了其他的奏疏,他翻开张学颜、侯于赵的奏疏,看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扬州府一条鞭法出了乱子,问问侯于赵,要不要朕帮忙。”
“臣领旨。”李佑恭俯首领命,亲自去了趟户部衙门,找到了侯于赵,询问扬州府之事。
侯于赵对李佑恭的到来,感到了一些意外,他回朝做事,满打满算就一年,对陛下做事的风格,了解的还不够深入。
“一点小问题而已。”侯于赵真的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浙江还田比这个动静大的多,麻烦的多,棘手的多。
“兴化县令管志平,宣讲政令,讲了一篇官八股,百姓看不懂,以讹传讹,最终导致百姓请愿,事情差不多已经解决清楚了。”
扬州府兴化县出了百姓请愿,兴化县令管志平,对百姓、民生、安下漠不关心,平日里都是以巴结上司为主,当官时间久了,就变得傲慢了起来,写了篇官八股宣讲政令,含糊不清、语意不详。
百姓们乍一看,还以为朝廷要增税,立刻就不乐意了。
去年秋汛,粮食减产,这今年好不容易才缓了一口气,朝廷再加税,这天就塌了,一传十十传百,数百名百姓,齐刷刷的跑去了兴化县衙磕头。
结果这个管志平,还以为是类似于瑞金田兵之乱的民乱,吓得连夜跑出了兴化县。
还是当地乡贤缙绅们出面,把官八股,翻译成了俗文俗语,告知百姓,劳役以万历九年丁口为定数,编入田亩之中,所有的税法条目清晰明确,把这些百姓们劝了回去。
侯于赵解释道:“这兴化县三家乡贤缙绅那叫一个后怕啊,生怕扬州府以为,是他们这些乡绅们鼓噪百姓冲击县衙,连夜也去了扬州府,告知扬州知府其中详情,唯恐中间有什么误会,他们兴化县,步了保定容城县的后尘。”
怕陛下误会。
容城县距离兴化县太远了,以至于消息传来传去,严重失真,说京营炮轰三日攻城,连城墙都炸没了,锐卒才进城镇暴,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传闻太离谱,以至于把这些乡贤缙绅给吓到了,甚至肯主动出面讲解政策,平息百姓忧虑。
“还请大珰禀告陛下,这有刀子不用是一回事儿,这没刀子用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大司徒说马到功成,说的就是这个。”侯于赵当着李佑恭的面儿,谈了谈自己的看法。
浙江还田难,还是六府推行一条鞭法难?对侯于赵来说,浙江还田要难很多。
因为那八年,他可是没有陛下京营在侧,随时支援他,六府推行一条鞭法,真的已经很顺利了。
李佑恭听完了奏疏里没有的详情,才眉头紧蹙的问道:“这个管志平,是不是有些太无能了?这有了事,自己捅出来的篓子,就知道跑?他和姚光启一样,直接见百姓,说清楚不就得了?”
“姚理事,脸上有那道疤在,百姓不怕他,他也不怕百姓。”侯于赵有着十分丰富的地方理政经验,管志平这种酒囊饭袋,并非无能,而是怕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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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的,怕老百姓?就侯于赵所见,有的怕,有的不怕。
海瑞怕不怕百姓?海瑞是不怕的,但是管志平之流就很怕,怒火烧起来,真的能把他管志平吊死在县衙里。
姚光启不怕,他为了百姓那点海带,连命都敢搭上,他脸上那道疤,山东密州百姓,能念他几辈子的好,姚光启还是上海县的大功德士。
侯于赵斟酌了一番说道:“大珰,陛下做事素来都是如此吗?朝臣们有点什么事儿,陛下都愿意给朝臣们兜着。”
“有些东西,来的太容易,就不知道珍惜了。”
李佑恭满脸笑容的说道:“那倒不是,陛下的圣眷,只给忠君体国之辈,少司徒可是在万历二年,就已经经常被陛下提及了,那时候,陛下说的最多的就是,侯于赵居然肯去辽东垦荒种地,不得了。”
“少司徒可是朝中二品大员里,唯一一个会种地的。”
“啊?原来如此。”侯于赵这才意识到,陛下愿意兜底的圣眷,不是平白无故的。
他摇头说道:“垦荒的主官,不会种地,怎么垦荒呢?我也是到了辽东后新学的,那时候周良寅被下放到大宁卫,我跟他一起学的。”
侯于赵在垦荒之前,也不会种地,是和周良寅一起,一点点按着陛下的《农书》学的。
时至今日,山西地面出了那么多的事儿,周良寅作为之前的山西巡抚,却能在山西清汰冗员冗吏,推动新政,到现在在朝中任侍郎,不是无缘无故。
周良寅本身是个贱儒出身,劳动改变了他的认知,但周良寅是少数里的少数,能够幡然醒悟,真的没多少。
“事情解决了就行,咱家先回宫复命去了。”李佑恭一拱手,离开了黄浦江行宫附属的户部衙门。
“送大珰。”侯于赵向前走了几步,送到了门口,继续回去忙碌去了。
李佑恭回到了行宫内,才看了眼户部衙门的方向,这个侯于赵,真的和别的臣子不同。
李佑恭作为宫里新晋的老祖宗,但凡是出现在人前,朝中臣子,都会想方设法的给他送银子,以求李佑恭能在圣上面前美言两句。
但侯于赵,压根就没有这个概念。
“陛下,少司徒,国之干臣也,兴化县的事情,都解决清楚了。”李佑恭把侯于赵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陛下,而且还把侯于赵没有行贿的事儿,讲了出来。
“从李大珰口中听到夸奖文臣的话,少见的很啊!”朱翊钧惊讶的说道:“他不给你银子,你给他说好话,别人给你银子,你反倒天天念他们的不是?”
李佑恭非常肯定的说道:“给银子,才不能给他们说好话,臣是陛下的家奴,臣只能拿陛下的银子,给陛下办事。”
李佑恭是冯保的人,当年李佑恭被冯保从廊下家挑出来,送到陛下跟前陪练,这就是再生父母一样的恩德。
从小到大,冯保都教育李佑恭,宦官也是臣子,但和外廷不一样,宦官只讲一个忠字,其他什么都不要讲,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宫外的银子拿了,就是狗奴才了。
狗奴才就只有一个下场,被焯水。
冯保当初解释的很明白:宦官的权力,只是皇权的一部分,而非宦官本身的权力。
但李佑恭又不是冯保的人,因为李佑恭从陛下万历五年逐渐亲政,都是以宫里三祖宗的身份活动,他从头到尾都是陛下的人。
“黎牙实疯了。”朱翊钧看着面前的一本奏疏。
黎牙实在松江镇抚司写的奏疏,他要回泰西,不是回西班牙,而是去法兰西,继承马丽昂未尽之事,将光明传回泰西。
自从马丽昂死讯确认之后,黎牙实就一直不对劲儿,他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之中,最终他决定,以大光明教狂信徒的身份,返回泰西,前往法兰西,用雷霆粉碎一切的黑暗。
黎牙在大明衣食无忧,而且大明已经培养了足够多的拉丁文通事,其实已经用不上他了,他的活儿非常轻松,但他回泰西这件事本身,就要赌上自己的性命,出海本身,就是非常辛苦和危险的。
回到泰西传播光明,又非常危险,泰西什么情况,黎牙实比大明人都清楚。
“勇者也。”李佑恭却肯定了他的行为,人活一辈子,不践行自己的道义,就是在折磨自己,明知道必须要做,却不去做,就是不忠于自己的内心。
大明吏部尚书杨博,晚年不祥,就是对自己不忠,被十岁孩子,骂的体无完肤,临死都被这种痛苦折磨。
“那就准了。”朱翊钧终究是准许了这本奏疏,黎牙实记在脑子里的东西都可以带走,他没记住的,大明是不允许他带走的。
黎牙实在奏疏里,有个不情之请,他希望自己死后,能够魂归光明。
如果尸骨回不来大明,就请陛下看在他效力多年的份上,在鲁伊·德那个狂信徒的坟旁,为他立个衣冠冢,这样,他也能在无信者之海,找到光明的彼岸。
“给他个大光明使的称号,让他回泰西去吧,这么活着,太累了。”朱翊钧思前想后,给黎牙实封了个称号,让他回去不至于步履维艰,他是带着智慧的象征、先知的赐福回到了泰西,方便他做事。
黎牙实到法兰西去,他是个外国人,应该能发挥出重要作用。
“陛下,他走了,谁来负责友邦惊诧?”李佑恭要补足纠错机制,友邦惊诧也是一种纠错方式,比如黎牙实提出的开拓的高道德劣势、低道德优势,就给大明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大明需要一个友邦惊诧的视角,来修正各种政策的方向,保证万历维新的顺利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