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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被张北燕带回了上海，谷俊宇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
当晚，韩继尧被转到了正式监狱，监室里只剩下谷俊宇一个人躺在稻草做的地铺上，窗外西北风正在呼啸，异常清冷，墙洞里一盏豆油灯发着鬼火般的光芒，他盯着屋顶，屋顶上似乎也有无数流着血的大眼睛在看着他，让人感觉浑身难受，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上气。
闫老四胳肢窝里夹着一壶黄酒，端着两个饭盒踹开了门，嘴里还埋怨着:“给你准备好了一间屋，你还住这破地方干啥？自己找罪受，饭也不吃！起来，今天冬至，吃点饺子，喝点黄酒！”
谷俊宇支撑着爬起来，盘腿坐下，悠悠地问了一句:“老四，你想打仗不？”
闫老四哼了一声，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说:“憨子跟元帅才想打仗呢！憨子不怕死，元帅不会死。我当初只是想靠拉平板车娶媳妇生孩子，混一家人，是日本人炸了我的车，断了我的路，我才跟他们拼命的，没想到，一拼，就是这么多年，一死，就是这么多人！”
他把一双筷子在胳肢窝里蹭了一下递给谷俊宇:“现在日本人败了，媳妇也有了，我想，也该卸甲归田了。”
谷俊宇接了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还是热乎的猪肉白菜馅，很香。
他接着问闫老四:“如果你的长官还让你去打仗，你去不去？”
闫老四狠狠闷了一口酒，哈了一下，语气也很是无奈:“我不想去，又不得不去！郑长官对我有知遇之恩，救过我的命，廖长官带着我们在缅甸反攻，是我打得最爽的时候，我在昆明闯祸，邱长官把我抽调来这里执行特殊任务，躲过了惩处，等于救了命，凡此种种，让我没理由拒绝他们的命令。”
谷俊宇接过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呛得咳嗽，稳定下来之后，悠悠地说:“你知道以后会跟谁打么？是咱们中国人，会死很多人，非要死光了，你们才肯住手么？”
闫老四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打或者不打，跟谁打，你觉得，我一个人可以起多大作用？就算把我这一个团加上，又能影响谁的决策？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扔下枪回家种地拉车！能行么？我走了，团里这些兄弟们怎么办？他们很多人跟着我六七年了，眼前的这些精锐，都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孤儿，如果我走了，他们可能会让一个白痴指挥官带去当了炮灰，那我就是罪人！”
谷俊宇说:“这是一定要打了？你知道不，未来，死的可都是中国人！是你昨天誓死都要保护的人！”
闫老四回答:“我是军人，我没的选择！”
谷俊宇呵呵一笑，接着说:“在徐州，有一个姓闫的老头，只有一只耳朵，一把年纪照样敢把土匪头子骂得无话可说。他有一句话说得好，咱们要忠心耿耿的对象从来都不应该是某一个人，某一方势力，不是长官养育了咱，是自己的爹妈，我们要保护的是咱们脚下的土地，是整个国家…”
闫老四听后哈哈大笑:“你别刺激我，这是俺爷常说的话，不假！可国家总得有人来做主，国民总要有人来带领，得民心者得天下，在我看来，这个人只能是校长，他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带领我们熬到了胜利的一天，以后也会让这个国家重新强盛起来！”
谷俊宇又喝了一口酒，轻叹一声:“老四，说真的，我挺羡慕你的，虽说日子过得也挺苦，你小时候有妈疼着，大了一点有干爹养着护着教着，打仗了，有长官带着，犯错了，还有人惯着。我就不一样了，小的时候，一年四季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我活的不如一条狗，那个时候，我的要求可简单了，只求老天爷别把我冻死，别让我饿死，别让野狗把我给吃了，我费尽全力去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我活得卑微，没有尊严，当我遇到有人真心对我好的时候，我就能把他当成神，可神也是会死的，老保长，如花，兵哥，康蛮子，春香姐，小罗成…”
“我学着像狗一样，去讨好仇敌日本人，我学会了坑人，把自己变成一个奸商，我变得阴险毒辣，后来发现，护着我的，竟然全都是坏人仇敌，我很多时候会觉得自己也是那样的人，不了解我的人也觉得我是那样的人，我根本洗不干净自己，以前的仇敌一个一个都没了，我又突然觉得活着一点劲都没了。我现在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却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
“你知道那个美国娘们跟我说什么了吗？他们国家要挑起咱们国人之间的战争，他们要在中间发战争财，咱们中国人的命，就要变成他们锅炉里面的劈柴，你们每一个当兵的，也都是冒着火星的劈柴，烧了自己，也烧了别人，最后都会变成一把灰，所以我解散了自己的团，哪怕明知道自己会丢了命，我也不想让手下兄弟成为战争中的劈柴，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谷俊宇的话说得很多，闫老四听得很认真，一口一口地喝着黄酒，不时埋怨这酒没有劲。
谷俊宇的口气非常诚恳:“老四，卸甲归田吧！带着媳妇回老家，陪着爹娘，过安生日子，放过自己，也放过即将死在你枪下的人吧，那都是中国人，是自己的骨肉同胞！”
闫老四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说:“我承认，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也感谢你的劝告，可我只能跟你说一声，我做不到！我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我的使命就是听长官的命令，带着兄弟们上阵杀敌，这是我的命，也是所有军人的使命！”
谷俊宇反问:“你就不为自己新娶的老婆考虑了？”
闫老四点点头:“考虑过了，她选择嫁给我，就该认命！好命歹命，都是自己选的！我不能背叛长官，她也不能背叛我！”
谷俊宇一阵无语，只能恶狠狠地来一句:“真是个死心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