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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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就是九月二十九——

韩执又一次站在了扶平伯府的门口，苏轸在他身前帮着整理衣裳，道：“倒是忘了说了，昨日樊楼的陈师师娘子又来了。”

“来了？”韩执眨眨眼，问道：“说来倒是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们了......可说了有什么事？”

苏轸手上动作未停，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倒也没说什么要紧事。师师娘子说，是她们几个姐妹新谱了几支小曲儿，又得了些稀罕的果子点心，想着送来给妾身和小西瓜、二西瓜尝尝鲜。”

“见官人不在，坐了一会儿，问了问孩子们可好，便走了。东西倒是留了不少，妾身瞧着，那点心做得极精巧，果子也新鲜，便让月萍收着了。”

“然后呢，正瞧着明日是休沐，就送了请柬来——说是明日又有什么新曲子演出，请咱们过去瞧瞧呢。”

“知道了。八娘看着安排便是，若得空，咱们便去凑个热闹，也让师师娘子她们瞧瞧咱们家的小西瓜和二西瓜。若不得空，也无妨，心意领了便是。”

见到苏轸整理好了，他就快速低头，在苏轸光洁的额头上飞快地啄了一下，“好了，八娘莫再送了，再送的话......为夫可就不想走了。”

苏轸被他逗得脸颊微红，轻轻推了他一把：“快去吧，莫误了时辰。路上当心。”

韩执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妻子的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出府门。门外，马平早已套好马车等候，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空气微凉。

......

韩执又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走入大理寺，他甚至还拎着个油纸包，边走边哼着小调。

刚踏进值房所在的院子，就见章询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门口来回踱步，一见韩执，立刻像见了救星般迎了上来，脸上是掩不住的焦急和一丝敬畏：

“少卿！您可算来了！”

“嗯？”韩执慢悠悠地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烧饼，含糊不清地问，“天塌了？还是李淑那厮昨夜畏罪潜逃，跳汴河了？”

“没有没有！”章询连忙摆手，“李淑在押，跑不了！是宋......宋相公！”

“宋老头？”韩执咽下口中的烧饼，经过昨天的“狂轰滥炸”，他干脆也不叫敬称了，道：“他怎么了？昨夜在大理寺牢房睡得不安稳，还是嫌早饭不够精细？不是说了按我的份例给他准备吗？”

“也不是！”章询此时就道，“宋相公昨天晚上就走了。今天还没亮就到了！比当值的吏员来得都早！此刻就在您值房里坐着呢！”

“找我吗？有啥事儿？他说了没？”韩执问道。

“没说具体何事！”章询急得直搓手，“宋相公只道是‘寻韩少卿请教些事’，然后就在您值房里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啥都没说？就在我那里坐着？”韩执眉毛一挑，差点被最后一口烧饼噎住。

他本以为宋庠找他，要么是兴师问罪，要么是破罐破摔，万没想到是这种“闭门枯坐”的路数。装高手？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虽然昨天在牢里把这位前宰相、现任枢密使怼得够呛，言语间更是离经叛道，把“曹操唐宗”都搬出来砸人家的“清名”高台，但韩执心里门儿清——宋庠毕竟是宋庠。

“行了，知道了。”韩执三两口把剩下的烧饼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芝麻碎屑，“我进去看看。”

说完，韩执就直接走进了自己的办公房里面。现在外头看一眼——宋庠果然端坐在韩执那张硬木书案对面的客椅上。

但是有些奇怪的地方就是——今日还不是休沐，而昨日宋庠就被放出去了，今早按理来说他是要去上早朝的。

但是今天的他穿着紫色官服，仪态神情竟已恢复了八九成往日的沉稳端肃。他双手搭在膝上，闭目养神，仿佛坐在自家书斋，而非大理寺少卿的值房。

“宋相公？”韩执清了清嗓子，走到自己的主位坐下，顺手将没吃完的半个烧饼包好，随意塞进案头一堆卷宗底下。

“您老这大清早的，不在府中安歇，也不去枢密院当值，跑我这大理寺来‘闭目养神’？莫非是我这值房的椅子比枢密院的还舒服？”

宋庠缓缓睁开眼，道：“老夫今日告假，未曾上朝。而韩少卿可知，老夫为何要告这个假？又为何要穿着这身官服，坐在这里？”

韩执摇摇头，道：“还请宋丞相指点一二。”

“韩少卿请看此物......”宋庠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个册子，道：“此乃老夫闲暇时，随手所录。”

“记的是枢密院、三司、乃至......大理寺文书署中，几位‘资历’最老、‘门路’最广、行事最‘稳妥’、且恰好在庆历三年到皇佑三年间未曾挪动过位置的书吏之名录。”

“其籍贯、亲眷、偏好、乃至……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人情往来’，皆略有标注。”

韩执一愣，十分惊讶地接过了对方手里的册子——他记得不错的话，刚刚章询说的应该是“宋庠昨天晚上离开的牢房”吧？然后今天还来的比他还早！

这些东西真是宋庠闲暇时记录的？

狗都不信！

册页之上，墨迹清晰，条目分明。信息之详尽，指向之明确，绝非“随手”能录！

这分明是一份精心收集、持续观察、直指核心的——蠹虫名录！而且覆盖了枢密院、三司、大理寺这三个与李淑案、吴遵路案、茶引案都紧密相关的要害衙门！

“宋相公......”韩执愣住了：“您这‘闲暇’......可真够忙的。这份‘随手’......怕是比大理寺架阁库的密档还要‘有心’。”

宋庠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须，微微笑道“韩少卿谬赞了。老夫为官数十载，碌碌无为是真，但眼睛尚未全瞎，耳朵也还未聋。有些东西，日积月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罢了。不过是......防人之心不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