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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听的老仆大惊失色,大荣八方来朝,天朝上国的恢弘气度与气象,西域小国谁不知晓?所以即便是为质,当年他夫妇二人虽不满,却也不觉得这日子苦的难以承受了。毕竟哪怕那新皇后再怎么厌恶小主子这个大王子,钱财之上有所克扣,一旦踏入大荣,有这大宛质子的身份在,就不至于叫他们活不下去。
“吃穿用度,生病什么的都有驿站照顾,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日子甚至比寻常驿站小吏过的还好些,省着点花销的话偶尔还能去附近的咸阳、骊山等地游玩一番。”大宛王子喃喃道,“天朝上国是当真大方,待我等比我等的父皇好得多了。”
“明明是派出来为质当质子的,又不是什么客人,却当真做得出什么都不管的无赖之举!嘴上说的是‘放心天朝上国,知晓上国乃礼仪之邦,不会怠慢我家王子’,可撕下那客套话的皮,不就是耍无赖嘛!”大宛王子说到这里笑了,对上欲开口的老仆,伸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暂且莫要开口,又继续说了下去,“这又不是出使之事,为的是两国邦交大事。就是个为质的质子,也好意思一个子儿不出的直接将人推给大荣,让大荣来养,当大荣是什么了?”
“天朝上国不缺养大一个质子的银钱不假,可我大宛难道还缺养大一个吃穿用度并不奢靡浪费的王子的银钱不成?我那父皇同新皇后以及后宫那些美人们少开两场宴,这钱就有了,且还能让我活的很好了,”大宛王子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声,“可他们不肯让自己吃一丁点的亏,能占旁人便宜的地方绝对不客气,于是心安理得的把我等推给大荣养了。”
“陛下他们是过分了呢!”老仆叹了口气,却是话锋一转,又道,“可西域小国皆知天朝上国一向大方,这么多年也一直帮着养质子,先前更不曾听说过这等追究银钱之事,怎的如今却突然小气起来了呢?”
虽自家老仆的语气中并不见几分怨怼,毕竟这等出钱之事与他们做仆从的并不相干,可大宛王子还是摇了摇头,纠正道:“阿嬷,大荣有句古话叫做‘升米恩斗米仇’,大荣并没有养质子的义务!”
“不能因为人家知礼,便心安理得的占着有礼数之人的便宜。”大宛王子说道,“你知道的,这件事错在父皇他们。”
老仆“嗯”了一声,这般浅显易懂的道理显然多数人都是明白的。她叹道:“要不,现在写信回去同陛下说,叫陛下他们将钱送来?”老仆说道,“我等将其中事情说清楚,比起大宛来,那一两场宴的亏他们当是肯吃的。”
这话一出,对面的大宛王子“扑哧”一声笑了,他看着面前愁眉苦脸的老仆,笑道:“他们当然是肯的!先前就是不肯吃一丁点亏,喜欢占旁人便宜才这么做的。眼下两相一对比,傻子都知道怎么选的事于他们这等喜欢占旁人便宜之人而言自是更懂怎么选择了。”
“可问题在于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占便宜之时沾沾自喜,装聋作哑的享受不出钱的好处,眼下刀架在脖子上了,连忙下跪求饶肯还钱了。阿嬷,你若是走在路上遇到这等人,会怎么做?”大宛王子问那愁眉苦脸的老仆。
“当然是离那人远点,越远越好了。”老仆蹙起了眉头,面露鄙夷之色,“这不就是真正的小人么?”
话音刚落,听到对面的大宛王子发出的带着明显愉悦的笑声,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骂自家陛下的话语,老仆脸色一僵,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还好这里是长安,离咱们陛下那么远,骂他没有人去告密呢!”
“是啊,这不就是个小人?”大宛王子点头,伸手拿袖子擦去了自己脸上笑出的眼泪,“这次是遇到硬茬子了,所以小人要倒霉了。”
虽自己也瞧不起自家陛下的行径,可到底是大宛人,自小在大宛长大,那根牢牢的扎根在了大宛,老仆还是下意识的说了句偏帮的话:“那大荣也忒狠了,先时一直礼仪之邦的,怎的突然不讲礼了呢?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什么的。”
“他们自是讲理的,只是这‘理’同‘礼’不一样而已。”大宛王子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阿嬷莫要天真了,大荣若是一味的讲‘礼’、忍让、吃亏、做那被人占便宜的老好人,又如何撑的起这天朝上国的门面?”
“阿嬷你知晓的,那不断被人占便宜不还手的老好人,再怎么肯吃苦劳作似老黄牛一般,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不断被人占便宜的折腾的。”大宛王子说道,“再大的粮仓,无人治理那占便宜偷吃的蛀虫同老鼠,也会被偷光的。”
“所以,这管粮仓的怎会允许这不断被占便宜之事发生?因为知晓这般下去,自己要扛不住了!那再如何天生的善人真正的行善也是施舍的自己的东西,必须自己先有才成!所以,自己先有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是根基。”大宛王子说道,“大荣的根基眼下被动了,那管粮仓的当然急了,自己都快没米下锅了,自是再知礼的人也顾不得‘行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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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让陛下多还些银钱过来可以吗?”老仆想了想,说道,“即便当他是放高利的来还这笔银钱,这等情况之下,陛下想来也是肯还这笔银钱的。”老仆说道,“小主子不铺张浪费的,节俭得很,这笔钱换成借高利的钱陛下也是出得起的。”
听着老仆‘天真’的心思同想法,大宛王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人嘛,总是想选对自己好处最大的那条路的。所以,能占便宜时便发了死力的占便宜,不能占便宜了,那刀架在脖子上了,又立时选择大方还钱。阿嬷,便是换了你,你愿意撤了那把架在父皇脖子上的刀,接他们还的钱吗?一旦刀撤下来了,你觉得父皇会不会在这还钱之事上做小动作?”
老仆愣了一愣,喃喃道:“当不会吧,毕竟一国之君……”话未说完,人便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讷讷道,“先时那将小主子推给大荣养的事也是陛下做的,好似还真不好说呢!”
这话听的大宛王子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他点头道:“阿嬷啊,那放高利的都不肯随意借钱给那先时便欠钱不还之人,你说田大人那等人会傻傻的将刀撤了吗?”
“他将刀撤了的话,还要赌父皇的信誉!可我等眼下已看到了,父皇的信誉实在是不好,若不是刀架在脖子上,那抚养孩子的银钱他哪里会还?过后指不定还要讨价还价什么的。几番讨价还价下来,等父皇彻底将钱还清了,阿嬷觉得那要到什么时候了?”大宛王子笑着说道,“莫说田大人了,换我都不会将刀撤了,一念之仁的善念对父皇这等人而言换来的可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回报,而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推脱同讨价还价。这世间每一个做事之人手头有那么多事要做,我都整日忙的脱不开手,更别提田大人了,谁会让原本一下子便能解决的事拖上那么多年再解决呢?”
“眼下我有刀在手,不止能一下子解决了这件事,且那收回来的银钱必然也是我能拿到的最多的银钱!”大宛王子眼中的笑容不达眼底,“父皇还起钱来再大方,都比不上我自己去大宛掏出来的银钱数目的。毕竟,你让他自己掏钱,便是逼至极限了,也必然会偷偷为自己藏下一些的,哪似我来掏,叫他一个子儿都不能私藏!”
虽说说的是国家大事,可用银钱之事类比,识字不多的老仆很是容易便听明白了,她点头道:“也是!我自己有本事掏钱为什么让他来掏?”
“所以,人,总是想选对自己好处最大的那条路的。”大宛王子点头说道,“父皇与新皇后他们选了那条对他们好处最大的路,由此占了那么多年的便宜,他们对此沾沾自喜,嗨觉得自己聪明极了。眼下便轮到大荣来选对自己好处最大的那条路了!”
“这般听起来好似还真不能说人家大荣的不是了,”老仆喃喃道,“真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没什么事做甚惹人家天朝上国?”
“大抵是真当人家好欺负吧!”大宛王子说道,“可他们忘了,真好欺负的话是不可能撑得起‘天朝上国’这四个字的,将旁人给的‘礼数’当成‘便宜’给占了的小聪明看着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呢!”
“那新皇后当年这么做未必没有想借着‘天朝上国’不理会我这个缘由弄死我这个眼中钉的,可她忘了,这里是长安,这为质之事是两国邦交,不是她大宛皇宫里的美人私斗,想借两国邦交的大事解决自己的私事,也不知她是胆子太大还是太蠢了。”大宛王子说着,对对面面露担忧之色的老仆摆了摆手,道,“阿嬷不用担心,当真到了那一步,自有‘明智之语’传到父皇耳中的,这世间最顶级的聪明人不多,可能看得懂这些事的明智之人还是不少的。”
“所以大荣古有名言‘家事不平,何以平天下’,这大荣千年传承的前人智慧当真是极有道理的。”大宛王子看着那案几上的账本,说道,“换个人,或许还能同你讲讲道理,可眼下这位田大人不是什么善茬,不会给你讲道理的机会的!”
“他需要的是一个由头。”大宛王子说道,“父皇远在大宛每每占了大荣的便宜时,为了寻个‘体面’,总是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指摘大荣朝堂上的天子与朝臣‘斗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便宜能占一点是一点,他们为了给自己做的小人之举寻借口,便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大荣,在大宛朝堂上公然说着什么‘待天朝上国撕下脸面,必会待我小国苛刻至极’云云的话。他们当年为占大荣的便宜而寻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做自己占便宜的遮羞布。眼下么,大抵是他那些‘不好相与’的话说的太多了,就似谶语一般,说的多了,总算应验了,也算是终究如了他的意吧!”
听大宛王子说出‘应验’这等话时,对面的老仆那面上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她哭丧着脸道:“还不如不应验呢,这等要倒大霉的事怎么能真的应验呢?”
“可见祸从口出,随便‘说说’的话说的多了也是能当了真的,大荣真的如他所愿的不好相与,不讲道理了。”大宛王子认真的看向面前的老仆,说道,“这些时日,我愈发觉得人做事还是不能做的太绝的,对这世间之事还是存些敬畏来的好。”
“陛下承担不了大荣不好相与的后果的。”老仆叹了口气,看向大宛王子,“陛下他们做错了事是他们的错,可这些事同小主子无关啊!那田大人打着‘小主子’的名头发难,陛下怕是要恨死小主子了呢!”
“我知道。”大宛王子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说我走的那条道上天不会看见的,因为我走的是田大人的那条道啊!他给的每一样东西,都似裹了蜜糖的砒霜一般,背后的代价是重到寻常人难以背负的。”
老仆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喃喃道:“小主子往后可怎么办啊?这事一出,这大宛我等怕是此生都难以再次踏足了,我等怕是要老死在长安,难以落叶归根了啊!”
“你错了,阿嬷!”大宛王子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唏嘘道,“这事一出,我等踏上大宛之事才是真正笃定了,阿嬷是定能落叶归根了,能如阿嬷之愿了。”
“当真?”老仆闻言欣喜不已,作为大宛的百姓,她惦记的是那片名为大宛的土地,对那皇宫里的王是哪个其实并不关心。
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神明护佑的手势,老仆虔诚的说道:“上天果然是公平的,我祷告了那么多年的回归故土果真是能应验的。”
“是啊,上天果真是公平的,阿嬷这么多年尽心尽职的照顾我,没有做任何恶事,当然能得偿所愿。”大宛王子说着,看向面前的账本,喃喃道,“所以你这么多年依旧单纯的不懂这些事。不似我,走了那捷径,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对上对面老仆惊愕而担忧的眼神,大宛王子笑了,他道:“阿嬷放心,这大宛的王位我当是能坐稳了。因为我背后将有的是这世间最强大的支撑——大荣!大荣要我当大宛的王,我便能当稳这大宛的王。因为如此一来,没有谁是比我更适合的那个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