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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儿和喜儿得了默许，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找来了质地最轻柔的月白素色细纱，精心折叠，用几枚小巧的银簪固定在程青怀脑后那个小小的发髻上。
细纱如烟似雾，垂落下来，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短发的尴尬，只隐约透出乌黑的光泽，反而增添了几分朦胧飘逸的神秘感。再配上他清冷绝俗的容颜和一身素衣，竟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隔日一早，这“精心创作”的作品便正式出门见人。念及飞燕她们或许还记挂着自己的安危，也想着看一看卢府如今的情况，便前往卢府一趟。
茗儿和喜儿紧张又期待地替他将面纱戴好，又仔细整理好脑后的素纱，在程青怀身后跟着他们的“杰作”在张伍长等七名士兵的护卫下走出小院。
清晨的贺州城，烟雾朦胧未散，施粥棚前排着蜿蜒的长龙，衣衫褴褛、面色蜡黄的百姓眼神空洞麻木，只有在粥勺落碗的瞬间，那死寂的眼底才会短暂地燃起一丝求生的微光。
街道两旁，断壁残垣间，随处可见战火燃烧后的焦土与飘荡的白幡，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池承受的深重苦难。
当程青怀的身影出现在这片惨淡的背景中时，便仿佛一束清冷而遥不可及的月光骤然照进了这浓稠的黑暗。
素衣如雪，身姿挺拔而孤清。轻薄的面纱遮住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脑后那层月白素纱在微风中轻轻飘拂，如同仙人背后的云霞。他行走在废墟与哀伤之间，步履从容，周身却仿佛萦绕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近乎神性的洁净。
一个正佝偻着背排队的老叟，无意间抬头，浑浊的老眼撞见了这一幕。他浑身猛地一震，布满沟壑的脸颊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缺了一角的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的呼喊：
“菩……菩萨！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显灵了！”
这声嘶喊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巨石，腾地炸开了花。
排队的、麻木的、哀悼的人们，纷纷顺着老叟跪拜的方向望去。刹那间，无数道目光聚焦在程青怀身上。
那素衣、那面纱、那飘拂的素纱、那清冷似乎带着悲悯的气质……在饱受战乱摧残、失去一切依靠、心灵亟待抚慰的百姓眼中，眼前的身影，完美契合了他们心中对神佛救赎的所有想象！
“菩萨！是菩萨！”
“菩萨保佑啊！保佑我儿下辈子投个好胎……”
“求菩萨降福贺州，让这苦日子快些过去吧……”
“菩萨开恩……”
陆陆续续地，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起初是零星几个，很快便如同风吹麦浪般蔓延开去。女男老少，跪伏在地，磕头如捣蒜，悲切的祈求、虔诚的祷告、压抑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沉重而震撼的洪流，席卷了整条街道。
这突如其来的阵仗，不仅是茗儿、喜儿以及护卫的张伍长等人吓了一跳，连程青怀也脚步一顿。
张伍长到底是资深老兵，她一个箭步冲到程青怀侧前方，张开双臂，粗着嗓子大声喊道：
“乡亲们，乡亲们，都起来！这不是菩萨！这是我们左将军刚寻回来的夫郎！大家快起来，莫要行此大礼！”
她本意是澄清，却不想“左将军”三个字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左将军的夫郎？！”
“是……是将军的夫郎！难怪……”
“将军救了我们，她的夫郎……是菩萨派来帮将军的！”
“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将军是战神，夫郎就是菩萨座前的仙童！”
百姓的联想能力在绝望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左相如力挽狂澜、平定贺州之乱的功绩，此刻与程青怀这“误入凡尘”般的形象完美地重叠在一起，互相辉映，互为印证。
左相如的威望在无形中被推向了神坛的边缘，而她这位“神仙夫郎”的存在，更成为苦难中百姓最坚实、最美好的精神寄托。
当钦差大臣崔明珍与三皇女赫连献之还在赶来贺州的路上，贺州城民心所向的“桃子”，已牢牢地、甚至是被神化地绑定在了左相如妇夫身上。
这阴差阳错的“神化”，远比任何刻意的宣传都更具力量。大概她们也没想到。
程青怀看着眼前跪倒一片、虔诚叩拜的百姓，只觉得荒谬绝伦，啼笑皆非。他手上沾染的血腥，他作为“群青”时的冷酷无情，与这“救苦救难”的菩萨形象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却被这些饱受战火流离的百姓当成了病急乱投医的信仰寄托。
他暗自吸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走上前，伸出手扶起那位最初跪倒的老叟。
他的声音透过面纱传出，清越而平静，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一个人的耳中：
“老人家，快请起，如此这般叫我受之有愧。我只是一介凡人，并非什么菩萨，也无力救苦救难。”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麻木中带着希冀的脸，指向不远处的粥棚，“唯有那碗中热粥，才是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他没有提左相如，但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自然而然地……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贺州城的大街小巷，自然也传到了正在处理军务的左相如耳中。她先是愕然，随即，冷硬的轮廓如雪消融。
一丝难以言喻、也混合着骄傲温暖与深深悸动的笑意，悄然在唇角绽开。此刻左相如的心情实在太好，程青怀……当真是她的福星，是她命里最大的福气。
这份阴差阳错的“神迹”插曲，恰恰赶在三皇女一党的前头，也更能稳固她在此地的根基。思绪中左相如抚上自己的小腹，眼神变得无比深邃而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