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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泽看着那双眼睛，心脏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一阵剧烈的、近乎痉挛的抽痛蔓延开来，甚至暂时压过了他肉身上的伤痛。
他太熟悉这眼神了。
在未来的岁月里，在他与舅舅杨戬漫长的相处中，他曾在极少数、极其偶然的时刻，见过舅舅卸下所有身为司法天神、身为长辈的伪装，独自一人立于真君神殿的露台，或者凝视着华山方向时，眼底深处会不经意间掠过一丝类似的神情。那神情，已被万年岁月的风霜和强大的自制力磨平了大部分棱角，化为了更深沉、更内敛的城府与仿佛亘古不化的冰冷。但其最核心、最本质的内核，与眼前这少年眼中那未经雕琢、赤裸裸的恨意，同出一源！那是同一种伤痛，在不同时间刻度上留下的、同样深刻的烙印！
这就是少年时代的杨戬！
这就是尚未拜入玉鼎真人门下、尚未习得九转玄功、尚未拥有劈开桃山救母的惊天伟力、只能在家族倾覆的废墟与无边绝望之中，用稚嫩却已开始变得坚硬的肩膀，死死保护着唯一妹妹，将滔天仇恨与巨大悲痛一同埋藏在心底，如同蛰伏凶兽般的……少年杨戬！
而被他用生命护在怀里，那个不断哭泣、无助彷徨、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女童，无疑就是年幼的、尚未获得宝莲灯、命运多舛的三圣母——杨婵。
眼前的景象，比任何天庭卷宗的冰冷记载、比任何三界流传的古老传说、比舅舅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都要来得真实千百倍，残酷千百倍！历史，不再是书本上遥远而抽象的文字，而是化作了活生生的、血淋淋的、充满了尘土、血腥味和绝望啜泣的悲剧，在他眼前毫无遮掩地、残酷地上演。
杨泽感到一阵强烈的鼻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湿润。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酸楚、无尽怜惜、以及跨越时空的愧疚感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心中的堤坝，几乎要让他失控。他几乎要忍不住从藏身之处冲出去，告诉那个浑身是伤、眼神却如饿狼般的少年，告诉他未来他会变得很强很强，他会名震三界，他会手持三尖两刃刀劈开桃山，他会……
但他不能。
绝对不能。
时空的禁忌，如同最坚固的无形枷锁，牢牢束缚着他的行动。因果律的巨大反噬，像是一柄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因为他的一个微小举动而轰然斩落。他只是一个来自未来的、身受重伤的、不该存在于这个时间节点的“错误”，一个意外的旁观者。任何轻举妄动，任何试图干预历史进程的行为，都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灾难性的可怕后果——甚至可能直接导致眼前这对兄妹的死亡，或者彻底扭曲他们未来的命运轨迹，使得他所熟知的那个未来彻底崩塌、不复存在。
他只能在这里，作为一个无声的、痛苦的见证者，隐藏在山岩的阴影之后，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杨戬在家族的废墟和冰冷的仇恨中，亲手埋葬自己的童年，用恨意浇筑未来那条布满荆棘与血火的成神之路。眼睁睁地看着幼年杨婵，在兄长那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庇护下，瑟瑟发抖，将恐惧与悲伤的种子深埋心底。
就在这时，少年杨戬似乎凭借某种野兽般的直觉，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缕来自远方的、极其微弱的神念窥探。他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刻骨恨意、却又冰冷如霜的眼睛，如同最警惕、最敏感的幼年豹子，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锐利如箭矢般，精准地扫向杨泽藏身的那块巨大山岩方向！
杨泽心中猛地一惊，神魂剧颤，几乎要引发体内伤势的连锁反应。他毫不犹豫，立刻将探出的那一丝神念彻底斩断、收回，同时将自身所有的生命气息、法力波动乃至思维活动都压抑到最低谷，整个人仿佛真的化作了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与周围的环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不敢泄露分毫。
少年杨戬警惕地、带着一丝凶狠，朝着山岩方向凝视了许久，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分辨那若有若无的窥视感是真实存在，还是过度悲痛与紧张下的幻觉。他此刻如同惊弓之鸟，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抱有最大的敌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并未发现什么确切的异常，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了一些，但那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回怀中的妹妹身上。他用那双沾着自己和妹妹泪水、血迹和尘土的小手，更紧地、几乎是痉挛般地抱住了杨婵颤抖的小小身躯。
然后，他用一种沙哑的、还带着未褪童稚，却已然被苦难磨出了粗粝质感的声音，低沉地、一字一顿地，在杨婵耳边，如同立下最庄重的血誓般，说道：
“婵儿别怕……有哥哥在。”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哥哥一定会……救出母亲！一定！”
那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但落在杨泽的耳中，却如同九天惊雷，又如同万钧重锤，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敲击在他的心脏之上，震得他神魂摇曳，遍体生寒。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未来将会搅动三界风云、执掌天条律法、让他又敬又畏又心疼的舅舅，已经在这片弥漫着悲痛与仇恨的废墟之中，握紧了染血的双拳，正式诞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