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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山货通衢
经此一役,“石灵”以雷霆万钧却又悄无声息的方式抹去了亵渎者,带来的震慑是空前绝后的。省府衙门内关于黑山矿务的杂音几乎一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噤若寒蝉的敬畏。刘师爷的地位更加稳固,他传达下来的指令明确而严厉:一切以“稳定”和“不触怒地脉”为最高原则,与黑山寨的合作必须“依章办事”,甚至在某些方面给予了更大的“便利”。
这种“便利”最先体现在寨子山货的外销上。之前层层设卡、刻意压价的吏员们,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弯。桑伯和阿树再去镇上交易时,遇到的是近乎谄媚的客气和公道的价格。甚至有些官员私下暗示,希望也能购买一些“星辉藓”或其它寨子特产,用于“上下打点”。
黑山镇的官道,尘土似乎都比往日少了些。桑伯和阿树赶着两辆满载货物的牛车,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以往,他们走到镇口,便会有如狼似虎的税吏和牙人围上来,眼神里满是算计和轻蔑,用各种名目克扣,将山民们辛辛苦苦采来的山货压得一文不值。
但今天不同。
远远地,税吏老王就看见了他们,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小跑着迎了上来,腰弯得比路边的垂柳还低。“哎哟,桑伯,阿树兄弟,您二位可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这大热天的,辛苦了辛苦了!”
他一边说,一边殷勤地用手帕给桑伯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副模样,与几个月前那个颐指气使、唾沫横飞的官老爷判若两人。
桑伯不动声色,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冷冽。他经历过太多世态炎凉,深知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其源头并非人性的善意,而是源于那场让整个省府都为之色变的“黑山矿难”。一支装备精良的勘探队,连同他们的监工,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口喷涌着诡异黑水的矿洞和几件扭曲变形的器械。官府的结论是“遭遇了前所未见的地质塌陷”,但私下里,各种鬼神之说甚嚣尘上。而黑山寨,作为最接近那片禁区的存在,便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而恐怖的色彩。
这些官老爷们,怕了。
“王税官,客气了。”桑伯淡淡地应道,声音沙哑而沉稳,“还是老规矩,验货,过秤,交割。”
“好嘞!您老放心,保证公道!咱们现在啊,就讲究一个‘信’字!”老王忙不迭地应着,亲自指挥着手下人卸货。
车上,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货物。最上层,是几大捆用油布精心包裹的“云巅花”,这种生长在绝壁之上、只在云雾缭绕时开放的白色小花,晒干后泡水有安神明目之奇效,是山外达官贵人争相追捧的珍品。中层,是岩叔带领狩猎队新近处理的毛皮,雪貂的柔顺,山獾的厚实,每一张都处理得毫无瑕疵,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最下层,则是几大坛用“沉水木”桶密封的药酒,里面浸泡着各种珍稀药材和一条条色泽金黄的“金线蛇”,酒香醇厚,药气浓郁。
牙人们围了上来,不再是往日的挑剔和压价,而是发出一阵阵由衷的赞叹。他们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雪貂皮毛,凑近闻着药酒的香气,眼神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但这份贪婪却被深深的恐惧所抑制。他们知道,这些货物的背后,站着的是他们惹不起的“山神”。
“桑伯,这批‘云巅花’,品质上乘啊!我愿出八十文一钱的高价!”一个胖胖的牙人搓着手说。
“一百文。”桑伯只说了三个字,不容置喙。
胖牙人一愣,随即苦笑:“桑伯,您这……”
“一百文,少一文,我们拉回去喂山鹰。”阿树在一旁抱胸而立,他身材魁梧,眼神锐利如鹰,往那一站,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胖牙人看着阿树腰间那把闪着寒光的猎刀,又想起那些关于黑山矿的恐怖传闻,脖子一缩,连忙点头:“成!一百文就一百文!桑伯爽快人!”
交易进行得异常顺利。价格不仅公道,甚至比桑伯预想的还要高。当白花花的银锭和沉甸甸的铜钱交到桑伯手中时,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这不仅仅是财富,更是尊严,是黑山寨用智慧和勇气,甚至是与未知存在缔结的契约,换来的生存空间。
临走时,镇上的主簿甚至悄悄将桑伯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低声问道:“桑伯,不知……贵寨可还有那‘星辉藓’?上头有位大人物,对这东西极为感兴趣,愿出千金求购。”
桑伯心中一凛,脸上却波澜不惊。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坚定:“主簿大人,‘星辉藓’乃我族圣物,只与山灵沟通,从不外售。此乃祖训,万不可违。”
主簿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敬畏。他知道,这涉及到黑山寨最核心的秘密,也是他们最强大的依仗。他不敢多问,只是拱了拱手:“理解,理解。那……若有其他好东西,还望桑伯多多照顾。”
桑伯含糊地应了一声,赶着牛车,在众人敬畏和复杂的目光中,缓缓离开了黑山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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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滚滚,载着满车的希望,也载着沉甸甸的责任,向着那片云雾缭绕的群山深处驶去。
寨子的“山货营”迎来了爆发式的发展。在阿木的规划和“石灵”偶尔通过叶符传递的零星指引下,他们不再局限于零散的采集。
岩叔带领狩猎队进行了转型,不再以猎杀大型动物为主,而是更注重维护猎场生态,有计划地诱捕一些繁殖快、价值高的毛皮兽,并收集兽茸、麝香等珍贵副产品。他们甚至开始尝试驯养几种温顺的山禽。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狩猎队的营地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岩叔正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在泥土上画着复杂的圈和线条,周围围坐着几个年轻力壮的猎手。
“这片区域,是雪貂的繁殖地,这个月,我们只取三只,而且必须是公的,留下母兽和幼崽。”岩叔的声音洪亮而有力,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阿石,你负责在这里设置活套,要用新的藤蔓,不能有铁器气味。”
“叔,为什么不多抓点?我看外面商人给的价格高得很,多抓几只,咱们今年就能盖新房子了。”一个名叫阿虎的年轻猎手忍不住问道,他眼神里充满了对财富的渴望。
岩叔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瞪得阿虎一哆嗦。“你懂什么!”他厉声喝道,“我们祖祖辈辈靠山吃山,靠的是‘取之有度’!你今天把雪貂抓绝了,明年你的孩子吃什么?你的孙子吃什么?山林的灵,会看着我们,会记着我们的贪婪!”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沉重:“阿木祭司说过,我们的富裕,不是因为我们比别人强,是因为我们守住了规矩。这规矩,就是我们的命!”
阿虎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岩叔的狩猎队,如今更像是一支“山林管理队”。他们熟悉每一片林子的生态,知道哪种动物在什么季节繁衍,哪种草药在什么月份药性最强。他们不再是为了果腹而滥杀,而是有计划、有节制地从山林中获取资源。他们甚至模仿着山外的方法,用木头和栅栏圈出了一片区域,尝试驯养一些性情温顺的灰山鸡和石鸡。虽然过程磕磕绊绊,但这代表着一种全新的、更具可持续性的生存理念。
妇女们组成的采集组,则按照阿木划分的区域和时节,系统性地采收药材、野果、菌菇和“云巅花”。她们学习了更精细的炮制手法,晒干、研磨、窖藏,极大提升了产品的价值和保存时间。几位巧手婆婆利用“沉水木”的净化特性,制作出精美的茶具和储物盒,深受山外富商的喜爱。
寨子后山的向阳坡上,妇女们的歌声和笑语在林间回荡。她们背着竹篓,戴着草帽,像一群勤劳的蜜蜂,在阿木划分好的区域内忙碌着。
“阿月姐,你看这株‘七叶一枝花’,叶片油亮,根茎肯定粗壮!”一个年轻的姑娘兴奋地指着草丛中的一株草药。
“嗯,好眼力。不过,挖的时候要小心,别伤了旁边的幼苗。阿木哥说了,挖大留小,这样才能年年都有收成。”被称作阿月的年长妇女耐心地教导着。她是采集组的组长,也是阿木的忠实追随者。
她们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寻找,而是像农人照料田地一样,照料着这片药圃。她们会清除杂草,会为珍稀的草药搭上遮阳棚,甚至会将从热泉工坊引来的、经过冷却的温水,在干旱时节浇灌给那些需要水分的灵草。
采回来的药材,处理方式也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在几间新建的、通风良好的干燥房里,药材被分门别类地悬挂起来,或摊在特制的竹筛上。几位经验丰富的婆婆则负责炮制,她们用特制的石臼将药材研磨成不同粗细的粉末,用蜂蜜或山泉酒制成药丸,用陶罐密封窖藏。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充满了仪式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位老奶奶对“沉水木”的加工。这种木头质地坚硬,密度极大,能沉入水底,更神奇的是,它似乎有净化水质的天然特性。老奶奶们用简陋的工具,一刀一刀地将沉水木雕琢成茶杯、茶壶、食盒。这些木器造型古朴,纹理天然,用久了,木头会渗出一层淡淡的油光,盛放的水或食物,能长时间保持新鲜。一件小小的沉水木茶杯,在山外富商眼中,已是价值连城的雅玩。
最神秘的依然是“星辉藓”的采摘。这工作始终由阿木亲自带领最核心的几人完成,遵循着古老的吟唱和节律。其产量被严格限制,只换取寨子最急需的、无法自产的物资和少量金银,以保持其稀有和价值。
月圆之夜,万籁俱寂。阿木、桑伯、岩叔和另外两名德高望重的长老,身着素色的祭袍,手持特制的骨刀和玉盘,悄然来到了黑风涧的深处。
这里,是寨子的绝对禁区。涧壁如墨,高耸入云,一股清冷而古老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在月光无法照射到的岩壁凹陷处,生长着一簇簇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藓类,那便是“星辉藓”。它们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星辰,明灭不定,仿佛在呼吸,在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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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站在最前方,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一个古老而奇异的音节从他喉中发出。这不是任何一种人类已知的语言,更像是风声、水声、岩石摩擦声的混合体。随着他的吟唱,桑伯等人也跟着低声应和,他们的声音汇成一股奇特的韵律,在幽深的涧谷中回荡。
这是与“石灵”沟通的密语,是请求,是感恩,也是承诺。
吟唱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阿木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眸在黑暗中仿佛也映着星光。他示意可以开始了。
他们动作轻柔而精准,用骨刀只从每一簇“星辉藓”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刮下薄薄的一层。绝不伤及根本,也绝不取之过多。刮下的藓屑被小心地收集在玉盘中,那光芒在盘中汇聚,如同捧着一捧流动的银河。
整个过程,充满了神圣与敬畏。他们取走的,不仅仅是药材,更是“石灵”恩赐的“信物”。这份信物,是他们与外界周旋的底牌,也是维系整个寨子命运的关键。因此,阿木对它的控制,达到了近乎苛刻的程度。每一次交易,都由他亲自决策,确保每一份“星辉藓”都用在刀刃上,换取对寨子发展最有利的资源。
源源不断的山货通过桑伯建立的渠道运出大山,换回的则是粮食、盐糖、优质铁器、农具、布匹、甚至书籍和种子。寨子的仓库第一次变得充盈起来。人们盖起了更结实宽敞的木屋,穿上了没有补丁的新衣,餐桌上出现了以往只有年节才能见到的白米和油脂。
孩子们被组织起来,由寨子里几位有学识的老人(包括桑伯)教导识字算数,学习山外的知识,同时也学习本族的传统和山林的故事。阿木甚至请胡工匠帮忙,淘换来了几件破损的官造器械,让几个对机械感兴趣的年轻人摸索修理,试图理解山外的“格物”之道。
寨子的变化是日新月异的。原本低矮破旧的茅草屋,一栋栋被坚固的木石结构房屋所取代。屋顶铺着整齐的青瓦,墙壁用混合了草筋和黏土的材料涂抹得光滑平整。寨子中央,甚至开辟出了一片小小的广场,铺上了平整的石板,成为了集会和孩子们嬉戏的场所。
仓库里,堆满了成袋的稻米、小米,大缸的盐和糖,还有一捆捆色彩鲜艳的棉布和丝绸。这些在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如今成了寨民们生活中的寻常物。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的不再是野菜糊糊的寡淡气息,而是米饭的香甜和肉汤的醇厚。
最让阿木感到欣慰的,是寨子里的学堂。那是一间最大的木屋,窗明几净。桑伯戴着老花镜,用一根木棍指着一块用墨汁涂黑的木板,上面写着“天、地、人、和”四个大字。
“孩子们,我们生在天地之间,要敬畏天地,也要与人为善。‘和’,就是我们寨子能走到今天的根本。”桑伯的声音苍老而有力。
孩子们端坐在用原木削成的长凳上,睁着明亮的大眼睛,认真地听着。他们有的穿着新做的布衣,有的还保留着兽皮制成的坎肩,但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同样的求知欲和对未来的憧憬。
除了传统的知识,阿木还特意开辟了一个小小的“格物间”。里面摆放着胡工匠从山外淘换来的几件“破烂”:一个锈迹斑斑的铜制齿轮,一个结构复杂的锁具残骸,还有一架损坏的、据说能“测量方向”的罗盘。
几个对机械充满好奇的年轻人,正围在一起,对着这些“洋玩意儿”抓耳挠腮。他们用锉刀、用锤子,试图拆解、修复,嘴里不停地讨论着“杠杆”、“齿轮比”这些他们刚刚从胡工匠那里听来的新名词。
“你看,这个大齿轮转一圈,这个小齿轮就转三圈!如果把这个原理用到水车上,是不是就能省很多力气?”一个叫小鲁的年轻人兴奋地喊道。
阿木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知识,才是寨子未来最宝贵的财富。无论是古老的智慧,还是山外的技术,只要能为寨子所用,能让他们更好地守护这片土地,就值得去学习和探索。
寨子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古老的村寨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吸收着外界的养分,蜕变出新的面貌。村民们对阿木的信任和爱戴达到了顶峰,甚至私下里有人开始称他为“小祭司”或“山灵之子”。
黄昏时分,阿木喜欢独自一人站在寨子后山的观景台上,俯瞰着整个村寨。夕阳的余晖为错落有致的木屋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家家户户的炊烟袅袅升起,与山间的云雾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宁静而祥和的画卷。
广场上,孩子们在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如银铃。学堂里,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工坊区,热泉工坊的蒸汽发出“嘶嘶”的轻响,与石碾的转动声、铁匠铺的打铁声,汇成了一曲充满活力的劳动交响乐。
“阿木哥!”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木回头,看到是岩叔的小女儿,一个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她手里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怯生生地递过来,“这个……给你吃,刚烤好的,可甜了。”
阿木笑着接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谢谢小丫。”
小姑娘得到夸奖,开心地跑开了。不远处,几个正在劈柴的年轻人看到这一幕,停下手中的活计,对着阿木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敬仰和爱戴。
“山灵之子”这个称呼,最早是从老祭司口中传出的。在一次祭祀仪式上,老祭司当着全寨人的面,拉着阿木的手,颤巍巍地说:“山灵选择了阿木,他不是我们的祭司,他是山灵的孩子,是来带领我们走向新生的。”
这个称呼,迅速在寨民中流传开来。它比“小祭司”更贴切,更能表达人们对阿木那种近乎神化的崇拜。在他们看来,是阿木沟通了山灵,带来了丰饶;是阿木的智慧,让寨子变得强大;是阿木的守护,让他们免于灾祸。
阿木听着这些称呼,心中却无半分得意,反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繁荣建立在多么脆弱的基础之上——那便是与“石灵”之间微妙而危险的平衡,以及官府那因恐惧而暂时存在的“善意”。
他望着远方黑沉沉的黑风涧,眼神深邃。他知道,丰饶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需要他用全部的智慧和生命去守护。前方的路,依旧充满了未知与挑战。
第二节:热泉工坊与地脉之弦
与寨子的红火相比,官府的矿场依旧处于半停滞状态。那口涌出黑热泉水的坑道成了烫手山芋,无人敢轻易靠近。
阿木和胡工匠的“技术小组”却并未放弃。经过数月的谨慎探测、计算和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在阿木那基于叶符感应的、近乎直觉的指引下,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大胆的解决方案。
矿场,一片死寂。曾经人声鼎沸的坑道口,如今被几道简陋的木栅栏封锁着,上面贴着盖着官府大印的封条。风穿过空荡荡的工棚,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瑟。那口“鬼泉”依旧在汩汩地冒着黑色的热水,带着刺鼻的硫磺味,将周围的岩石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墨绿色。偶尔有胆大的矿工远远看上一眼,便会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划着十字,念叨着“山神保佑”。
然而,在这片禁区的一侧,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阿木、胡工匠,以及他们从寨子里挑选出的几个心灵手巧的年轻人,组成了一个“技术小组”,正在这里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实验。
“不行!又裂了!”一声懊恼的叹息传来。胡工匠捧着一块刚刚从模拟热泉中取出的陶土管,管壁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触手滚烫。
“胡叔,是不是烧制的火候还不够?或者,黏土的比例不对?”一个叫小鲁的年轻人凑过来问道。
胡工匠摇摇头,满头大汗,花白的胡子都被汗水浸湿了。“都不是。是这泉水的‘性子’太烈,寻常的陶土根本扛不住它的‘煞气’。我们得想别的法子。”
这已经是他们不知道第多少次失败了。从决定要“驯服”这股热泉开始,困难就如影随形。他们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材料问题。普通的管道,无论是木头的还是金属的,在那种高温高腐蚀性的环境下,用不了几天就会损坏。
阿木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他闭着眼睛,手中捏着一片从黑风涧摘下的、蕴含着微弱地脉气息的树叶。通过这片叶子,他能模糊地感受到那股热泉的“情绪”——它狂暴、混乱、充满了破坏欲,但在这股破坏欲的深处,又似乎隐藏着一丝……迷茫?就像一头被惊醒的巨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愤怒。
“胡叔,”阿木缓缓睁开眼,“试试‘沉水木’的粉末。”
“沉水木?”胡工匠一愣,“那东西不是用来做净水器的吗?它性寒,能中和热泉的‘煞气’?”
“不完全是中和。”阿木走到那堆准备好的黏土旁,抓起一把,又从旁边的一个小布袋里,捻出一些灰白色的“沉水木”粉末,混入其中。“‘沉水木’有‘定’和‘净’的特性。或许,它能让黏土的‘性’变得更‘沉’,更‘稳’,从而抵挡住热泉的冲击。”
胡工匠半信半疑,但看着阿木笃定的眼神,他还是决定试一试。他们按照阿木的指示,重新调配了黏土的比例,加入了“沉水木”粉末,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窑中烧制。
这一次,当烧制好的陶管从窑中取出,再放入模拟热泉中测试时,奇迹发生了。陶管不仅没有开裂,反而表面变得更加光滑,仿佛形成了一层天然的釉质,将滚烫的液体牢牢地禁锢在其中。
“成了!成了!”胡工匠激动得老泪纵横,一把抱住阿木,“阿木啊,你真是天生的格物大家!这……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材料问题解决后,接下来的便是工程问题。他们不能直接堵塞泉眼,阿木通过叶符感应到,那样做无异于扼住巨兽的喉咙,会引发更猛烈的反抗。唯一的办法,就是“疏导”。
在阿木的“直觉”指引下,他们精确地计算出了地势的落差和热泉的压力。最终,他们制定了一个大胆而精妙的方案:在泉眼的侧下方,开凿一条细小的引流渠,用特制的陶管包裹,将一部分高温热泉缓慢引出,导入一个依山势挖掘的巨大蓄热池中。蓄热池壁用混合了“沉水木”粉末和特殊黏土的材料加固,能有效隔绝热量流失和腐蚀。
然后,他们又巧妙地利用地势高差,将池中的热水通过另一套竹木管道系统,引到矿场旁边一处新建的工坊里。
开凿工程是极其艰苦的。他们不能用火药,那巨大的震动会再次惊扰“石灵”。只能用最原始的工具——铁锤、钢钎、凿子,一寸一寸地向前掘进。
“嘿哟!嘿哟!”号子声在山谷中回荡。寨子里最精壮的汉子们轮番上阵,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虎口震裂了,鲜血混着泥土,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叫苦。他们知道,他们正在做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一件能让寨子真正富足起来的大事。
阿木每天都守在工地,他不仅是总指挥,更是“感应器”。他时刻关注着叶符的反馈,一旦感受到“石灵”的情绪出现一丝波动,哪怕是最细微的不安,他就会立刻下令停工,让大家休息,或者调整开凿的方向和力度。
这个过程,就像是在走钢丝,每一步都充满了风险。他们既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能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禁忌之线。
终于,在经历了三个月的艰苦卓绝的努力后,那条关键的引流渠打通了。当第一股滚烫的黑色泉水,顺着陶管,温顺地流入巨大的蓄热池时,所有人都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蓄热池建在一处背风的凹陷里,池壁用加固过的石块砌成,缝隙中填满了混合了“沉水木”粉末的黏土。滚烫的泉水注入其中,蒸腾起白色的雾气,远远望去,宛如仙境。
工坊内,砌起了数个巨大的石板灶台和干燥窑。滚烫的热水流过灶台和窑壁下的夹层,为其提供稳定而持续的热量。
第一个受益的便是寨子的“山货营”。药材、皮毛、菌菇的干燥效率和品质得到了飞跃式的提升,不再受天气影响。胡工匠甚至设计了一套简单的传动装置,利用热泉产生的蒸汽驱动石碾,用来研磨药材和谷物,大大节省了人力。
热泉工坊的建成,彻底改变了寨子的生产模式。
以前,妇女们最怕的就是阴雨天。采回来的药材和皮毛,如果遇上连绵的阴雨,不能及时晾干,就会发霉变质,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但现在,有了工坊的烘窑,无论外面是刮风还是下雨,她们都能将山货送入其中,设定好时间,取出时便是干燥透顶、品质上乘的成品。
“你看这‘云巅花’,以前太阳晒,颜色容易发黄,花瓣也容易碎。现在用烘窑,温度恒定,烘干出来的花,颜色雪白,花瓣完整,能卖上三倍的价钱!”采集组的阿月姐拿着一朵刚出炉的“云巅花”,脸上笑开了花。
胡工匠的“蒸汽石碾”更是个天才的发明。他在烘窑的蒸汽出口处,设计了一个小小的汽室,当蒸汽压力达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推动一个活塞,活塞再通过一套连杆机构,带动巨大的石碾缓缓转动。
“咕噜……咕噜……”石碾转动的声音沉闷而有力。几个年轻人只需要将需要研磨的药材或谷物放入碾盘,然后偶尔补充一下燃料,就能轻松完成过去需要五六个人合力才能完成的工作。
“这……这就是‘格物致知’啊!”胡工匠抚摸着那套还在微微震动的传动装置,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利用自然之力,以小博大,四两拨千斤!阿木,你看到了吗?我们做到了!我们真的做到了!”
他甚至将部分技术细节记录下来,准备上报工部,认为这对于开发帝国其他偏远地区的热泉资源具有借鉴意义。
这座“热泉工坊”的建成,成了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它象征着人类第一次并非通过掠夺,而是通过理解和引导,将地脉的危险力量转化为可利用的资源。虽然规模很小,技术也粗糙,但其代表的意义却极其重大。
工坊落成的那天,阿木站在工坊外,听着里面传来的水流声和碾磨声,感受着脚下那被成功疏导、不再狂暴而是温顺提供能量的热流,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他能通过叶符感受到,“石灵”对这股被“驯服”和“利用”的能量流并无排斥,反而传递来一种默许甚至……一丝微弱的“好奇”?仿佛它也在观察着这些渺小生物如何运用它的力量。
这种感觉,让阿木对“石灵”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它或许并非一个有独立意识的“神”,更像是一套庞大而复杂的自然法则的集合体,是这片大地的“意志”。它排斥的是“破坏”和“掠夺”,而对于“尊重”和“顺应”,它则表现出一种包容,甚至是一种……互动?
阿木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设想:人与自然,或者说,人与“地脉”,或许并非只能是主宰与被主宰,或者敬畏与被敬畏的关系。他们之间,是否存在第三种可能——一种共生共荣的伙伴关系?
这个想法,让他激动不已。如果这个设想成立,那么黑山寨的未来,将拥有无限的可能。
这种成功的合作,似乎进一步巩固了脆弱的和平。官府的监矿队甚至开始主动向寨子采购工坊烘干的药材和皮革,价格公道。一种奇特的、基于实际利益的共生关系似乎在慢慢萌芽。
矿场的新监工,是一个姓李的四十多岁中年人,名叫李诚。他不像前任那样倨傲跋扈,反而显得有些谨小慎微。他上任的第一天,就亲自带着礼物,拜访了黑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