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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心里咯噔一下:县委办旧电脑里存着大量早期扫描件,命名混乱,有的还躺在个人U盘。
她连夜起草《县委办保密自查整改方案》,提出“三步走”:
1. 封存所有个人U盘,统一配发加密移动硬盘;
2. 旧电脑断网,逐一清洗;
3. 建立“双人双岗”制度,任何涉密文件流转必须两人同时在场扫码。
方案被周书记一次通过。整改那几天,秋水带着两个年轻同事蹲在地上拆机箱、拔硬盘,像拆炸弹一样仔细。夜里十二点,他们把最后一箱贴上封条,秋水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保密检查顺利通过,市委办靳秘书长专门打来电话:“秋水,你们县的整改报告被市里当作模板转发。”
张主任乐得合不拢嘴,立刻写材料给组织部:“建议对季秋水同志予以嘉奖,并作为青年后备干部重点培养。”
公示贴出那天,秋水正在档案室给1998年的洪水档案补拍电子封面。老王头踱进来,倚着架子说:“丫头,升了也别忘本。”
秋水抬头,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师傅,我哪敢忘,要不是您那天一句话,我还得在档案海里捞针。”
腊月初三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敲窗时,季秋水刚把行李箱塞进自己老家屋子里。母亲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从灶房探出头,鬓角的白发沾着点面粉,看见她就直抹围裙:“可算回来了,酸汤鱼在砂锅里咕嘟着呢。”
堂屋的八仙桌上铺着红格子桌布,边缘磨出了细密的毛边。母亲端来砂锅时,蒸腾的热气裹着酸汤特有的酸辣香漫开来,木姜子油的清苦混着番茄发酵的微酸,呛得秋水鼻子一酸。这味道从她记事起就缠着她,像老屋房梁上那盏昏黄的灯泡,亮得不够体面,却总在寒夜里暖着人心。
“爸,我带了您爱喝的啤酒。” 秋水刚把玻璃瓶搁在桌上,父亲就从柜里摸出个搪瓷缸子。那缸子上印着的 “劳动最光荣” 早就褪成了浅白色,杯沿却被磨得锃亮。他拧开瓶盖时,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在缸子里积成小小的雪山。
“咱家三代人,你是第一个吃皇粮的。” 父亲举起缸子,指节上的老茧泛着青白色,“走稳当些。”
啤酒的麦香混着酸汤味钻进鼻腔,秋水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夏夜。也是这样的八仙桌,只是那时铺着的是粗麻布。母亲正用缝衣针挑出她袜子上的破洞,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皱成核桃的脸。
“明天去镇上中学报到,学费我跟你三叔借到了。” 父亲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你三叔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嫁人换彩礼。”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硬糖,“但我跟你妈觉得,你得走出这山沟沟。”
那晚的月光透过窗棂,在泥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秋水啃着硬糖,听着母亲在灶房拉风箱的声音,糖渣卡在牙缝里,甜得有些发苦。她知道父亲为了那笔学费,在煤窑厂挖了好久的炭了,后背被扁担磨出的血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
初三那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第一场雪落时,秋水正蹲在教室后门抄黑板上的题。她的棉袄是母亲用旧大衣改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打了好几层补丁的棉絮。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喊她,是父亲顶着一身雪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攥着个蓝布包。
“你妈给你做的棉鞋,说教室里冷。” 父亲的睫毛上结着霜,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风里。他把布包往她怀里塞,秋水摸到包里还裹着个保温杯,打开一看,是热气腾腾的酸汤鱼。“你妈说,吃鱼补脑子,下周就要模拟考了。”
那天的酸汤鱼她没舍得吃完,留了半碗藏在课桌抽屉里,想等晚上自习时热着吃。可等她摸出来时,鱼汤已经冻成了琥珀色的块,上面还沾着几粒米饭。她就着教室昏黄的灯,一点点啃着冻硬的鱼肉,酸辣味刺得眼睛发酸。透过窗户看见远处的家属楼亮着暖黄的灯,忽然就握紧了笔 —— 她要让父母也住进有暖气的房子里,要让他们冬天不用再围着煤炉搓手,夏天不用再摇着蒲扇熬夜。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邮递员骑着绿色的自行车在村口大喊她的名字。母亲正在喂猪,手里还攥着拌猪食的木勺,跑出来时溅了一裤腿的泥浆。父亲把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指腹摩挲着 “渝州大学” 四个字,忽然就蹲在地上哭了。邻居们围过来看热闹,有人说:“老季家可算出了个金凤凰。” 父亲抹着眼泪笑:“是俺家秋水自己争气。”
去渝州大学报到的前一晚,母亲在灯下给她缝被子。昏黄的灯泡照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她的手指不如从前灵活了,穿针时总要眯着眼睛试好几次。“到了学校别省着花钱,” 母亲把几张皱巴巴的钱塞进她枕头下,“你爸说,城里不比乡下,别让人看不起。”
汽车开动时,秋水看见父母站在站台上,父亲的腰好像更弯了些,母亲用围裙擦着眼角。车窗外的景物一点点后退,熟悉的山梁渐渐变成陌生的平原,她忽然就明白了 “离别” 两个字的重量 —— 那是为了更好的重逢,为了能带着他们一起走向更宽的世界。
“发什么愣呢?” 母亲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肉,“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砂锅里的酸汤还在咕嘟冒泡,番茄在汤里煮得软烂,酸香里混着木姜子油的清苦,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父亲又给搪瓷缸子里倒满啤酒,这次没再说什么大道理,只是看着她笑。灯光落在他眼角的皱纹里,像藏着无数个被岁月磨亮的故事。秋水夹起一块鱼肉,忽然就想起小时候趴在灶台边,看母亲往锅里撒木姜子油的样子。那时她总问:“妈,为什么要放这个呀?苦苦的。” 母亲笑着搅着锅里的汤:“苦过之后,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屋檐上簌簌作响。秋水举起玻璃杯,和父亲的搪瓷缸轻轻碰了一下,清脆的响声里,仿佛听见了无数个清晨母亲生火做饭的声音,听见了无数个夜晚父亲踏着月光从砖窑厂归来的脚步声,听见了自己在煤油灯下写字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她知道,这条从山沟沟走出来的路,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在走。父母的目光,就像这酸汤里的木姜子油,带着清苦的底色,却总能在最冷的日子里,暖得人心里发烫。
夜里,秋水躺在老屋的被窝里上,窗外是漫山遍野的树影。她摸出手机,给靳秘书长发去一条信息:“秘书长,您送我的四个字‘精致、极致’,我带到渝复山沟里了。下一步,我想把全县三百九十个村的档案也搬上云端,让每一页纸都能飞起来。”
靳秘书长回得很快:“好,等你的新故事。”
秋水合上手机,翻身对着墙。墙上还贴着她高中时的奖状——“全县中学生作文比赛一等奖”。那奖状纸张已经发黄,但此刻,它与市委办带回的新徽章一起,在暗处闪着微光。
她知道,故事开始重来的时候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