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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是平日里忙活完街道工作后的那种疲惫，也不是之前为除四害、小高炉发愁时的焦虑，而是一种压不住的、亮堂堂的喜气。
她的嘴角儿绷不住地往上翘，走道儿都带着风，仿佛有什么好事儿要发生。
“妈，捡着钱票啦？这么高兴？”雷二蛋正蹲院里给他那“功勋自行车”的链条上油，抬头瞅见他妈这模样，打趣道。
“去！没正形！”徐兰笑骂一句，把手里的布兜子往桌上一放，声音都透着轻快，“比捡着钱票还好事儿！”
雷小燕耳朵尖，立刻从屋里窜出来：“啥好事儿啥好事儿？妈，买肉啦？”小脑袋就往布兜子里钻。
“吃吃吃，就知道吃！”徐兰轻轻拍开小女儿的手，从布兜里小心地拿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张卷起来的、印着红字的奖状。另一样，是一个崭新的、白底红字、锃光瓦亮的搪瓷缸子，缸子上赫然印着几个醒目的大字——“除四害先进积极分子”。
“哎哟！”这下连里屋看书的雷小玲都被吸引出来了，“妈，真是给二哥的表彰啊？”
“那还能有假？”徐兰挺直了腰板，脸上放光，“街道大会上，王主任亲自宣读的！点名表扬咱们家二蛋，积极响应号召，开动脑筋，用科学方法制作高效捕鼠笼，为咱街道顺利完成除四害任务立了大功！还有，那个改良风箱，虽然……嗯……反正也是积极表现，不怕脏不怕累，有创新精神！”
她特意省略了王主任关于风箱那句“在特定条件下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生产效率，减轻了工人劳动强度”的模糊评价，重点突出了捕鼠笼的功劳。
“瞧瞧！这奖状！这缸子！”徐兰把奖状展开，贴在堂屋最显眼的那面墙上，又把搪瓷缸子塞到刚进门的雷大炮手里，“老头子，以后你就用这个缸子喝茶！让大家都看看，你儿子多有出息！”
雷大炮接过那沉甸甸、亮堂堂的搪瓷缸，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上面光滑的釉面和凸起的红字，脸上那惯常的严肃表情有点绷不住，嘴角抽动了两下，想压下去，又没完全压住，最终化作一声含糊的“嗯”，然后低头仔细研究起缸子上的印花，好像那是什么精密图纸似的。但那微微挺起的胸膛，还是暴露了他那点老父亲的得意。
“哇！二哥真厉害！有大红奖状！”雷小燕围着奖状又蹦又跳，伸出小手指着，“还有新缸子！真好看！”
雷小玲也抿嘴笑着，推了推眼镜：“二哥，你这算是‘科技标兵’了吧？”
全家人都沉浸在一种与有荣焉的喜悦里。徐兰更是话匣子打开，开始详细描述街道大会上的场面：“你们是没看见，底下那些老街坊们，听得可认真了！尤其是那些家里用了咱笼子的，都跟着点头！王主任还说，要把二蛋这个事迹往上报一报呢！哎哟，我这脸上啊，真是有光！”
雷二蛋看着墙上那奖状，又瞅瞅老爹手里那印着大红字的缸子，心里头感觉有点儿复杂。高兴吗？确实有点。自个儿鼓捣的东西被认可，还给家里挣了面子，尤其是能让老妈这么高兴，这感觉不赖。但一想到这表彰里还夹杂着那个“高温废铁重塑机”的无奈改良，他又觉得这“红花”戴得有点不是纯粹滋味。
捕鼠笼是实打实的，解决了实际问题，受之无愧。可风箱那事儿……多少有点帮着粉饰太平、甚至助纣为虐的感觉？虽然他的初衷只是为了让人省点力气，少流点汗。
他心里门儿清，这表彰啊，一半是给真正有用的技术，另一半，怕是给“积极配合运动”的态度。这年头，有时候态度比结果更重要。
“二蛋，发啥愣呢？”徐兰推了他一下，“高兴傻啦？晚上妈给你摊鸡蛋饼！犒劳犒劳咱家的大功臣！”
“啊？哦……好，好啊。”雷二蛋回过神，换上那副惯有的、有点嬉皮笑脸的模样，“妈，摊鸡蛋饼得多放点葱花儿啊！对了，这缸子爸用正好，赶明儿厂里开会，爸端着这缸子一去，嘿！派头十足！谁不知道他儿子有本事？”
雷大炮闻言，立刻板起脸，哼了一声：“瞎嘚瑟！”但却把手里的缸子握得更紧了点，还下意识地用手袖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晚饭果然加了菜，金黄的鸡蛋饼，油汪汪的，撒着翠绿的葱花，喷香。一家人围坐在那张能屈能伸的饭桌旁，听着收音机（虽然偶尔有点杂音，但声音洪亮），吃着热乎饭，话题自然围绕着那份表彰。
徐兰还在兴头上，盘算着：“这奖状得用玻璃框镶起来！就挂这儿！这缸子，老头子你上班就用，别舍不得！”
雷小玲比较实际：“二哥，有了这个表彰，对你以后厂里评先进、涨工资有没有帮助啊？”
雷小燕则关注点清奇：“二哥，那个红缸子能给我装蝈蝈吗？”
雷二蛋一边大口吃着鸡蛋饼，一边应付着家人的话，心里那点小纠结慢慢被家庭的温暖和烟火气冲淡了。
管他呢，至少现在，老妈笑得开心，老爸暗爽，妹妹们高兴，家里因为这小小的荣誉而暖意融融。
这就够了。
技术流的小红花，那可是带着点儿荒诞时代的独特韵味儿呢！
不过能让家里人高兴，给家里带来些实实在在的方便（就像这新缸子一样），还能换来一顿香喷喷的鸡蛋饼，这买卖……咋看咋划算啊！
他端起碗，“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粥，然后望着灯光下家人说说笑笑的模样，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清醒认知，就像被一阵微风轻轻吹过，变成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融进了这暖融融的夜色之中。
窗外，秋虫“唧唧唧唧”地叫个不停。
表彰的喜悦，犹如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院里激起了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而技术的道路，那可真是漫长啊！
时间流逝，一转眼，又到了礼拜天，这天气真是秋高气爽，天空蓝得就跟水洗过似的。
徐兰女士心情那叫一个美啊，一大早儿就跑去副食店排队，嘿，你猜怎么着，她居然奇迹般地买回来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虽然量不多，但也足够让全家人眼睛放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