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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拱辰!你血口喷人!”欧阳修再也忍耐不住,出列厉声反驳,“《朋党论》乃为阐明君子小人之别,何来讥谤?至于朋党之说,更是无稽之谈!臣等乃为国事而聚,为推行陛下诏令而协力,何党之有?倒是你王中丞,今日纠集台谏,明日联络勋贵,阻挠新政,攻击忠良,谁才是真正的结党营私?!”
“欧阳修!御前失仪,咆哮朝堂,此乃目无君上!”立刻有保守派官员出列指责。
“陛下!欧阳修此言,正可见其嚣张跋扈,结党之势已成!”
“陛下!王中丞所言,乃是为了朝廷清议,欧阳修恼羞成怒,正是被说中心事!”
一时间,朝堂之上,支持新政与反对新政的双方官员纷纷出列,互相攻讦,言辞激烈,场面几乎失控。原本庄严肃穆的垂拱殿,变成了菜市场般的争吵之地。
仁宗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臣子,脸色铁青。他寄予厚望的新政,推行还不到数月,竟然引发了如此激烈的党争。王拱辰那句“结党营私”,如同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他继位以来,最忌讳的便是臣下结党。范仲淹他们…真的在结党吗?
“够了!”仁宗猛地一拍御案,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朝堂之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皇帝拂袖而去,留下了面面相觑、心中各怀鬼胎的众臣。
范仲淹与欧阳修、富弼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他们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开始。反对派已经亮出了最锋利的武器——朋党。这道伤口,一旦在皇帝心中裂开,便再难愈合。
五
退朝之后,仁宗心烦意乱,独自在迩英殿内徘徊。王拱辰的弹章和朝堂上激烈的争吵,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他召来了宫内最为信任的一位老宦官,也是他潜邸时的旧人,问道:“近日外间于新政与范仲淹等人,议论如何?”
那老宦官小心翼翼地回答:“大家(宫内对皇帝的称呼),外间议论…确实颇多。都说范参政操之过急,得罪的人太多了。尤其是那‘抑侥幸’和‘明黜陟’,许多老臣、勋贵之家,都颇有怨言…还说…还说范参政、富枢副他们,只用自己人,排挤其他官员,颇有…朋党之嫌。”
连身边最亲近的宦官都如此说,仁宗心中的疑虑又加深了一层。他挥退了宦官,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景。他想起范仲淹那忧国忧民的面容,想起他“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誓言,实在不愿相信他会结党营私。但是,朝堂上的攻讦,宫外的流言,又让他无法全然放心。
就在这时,内侍来报,翰林学士承旨、礼部侍郎宋祁求见。宋祁与其兄宋庠并称“二宋”,文采斐然,但在政治上趋于保守。仁宗准见。
宋祁入内,行礼后,并未直接谈及朝争,而是与仁宗聊起了近日翰林院拟写制诰的趣事,以及一些经史问题。气氛稍缓后,他才仿佛不经意地提起:“陛下,臣近日读《唐书》,至李德裕、牛僧孺党争之事,不禁掩卷长叹。唐室之衰,实始于朋党相争,是非淆乱,国是动摇。可见为君者,于臣下结党一事,不可不察啊。”
他并未提及范仲淹,却字字句句都敲在仁宗最敏感的神经上。仁宗沉默良久,才缓缓道:“爱卿之意,朕知道了。”
宋祁告退后,仁宗独自坐在殿中,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孤立。他渴望变革,渴望富国强兵,但他更害怕失去对朝局的控制,害怕重现唐代党争的祸乱。范仲淹的改革,就像一剂药性猛烈的虎狼之药,固然能治病,但其带来的剧烈反应,也让他这个开方的“医者”感到心惊胆战。
六
面对汹涌而来的“朋党”指责,革新派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范仲淹府邸的书房内,核心几人再次聚首。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富弼忧心忡忡道:“王拱辰等人,咬定‘朋党’二字不放,陛下显然已心存疑虑。如今之计,我们更需谨言慎行,避免授人以柄。一些过于激烈的举措,或可暂缓…”
“暂缓?”欧阳修激动地打断他,“彦国兄,此时若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他们攻击我们是朋党,我们就更要用行动证明,我们是为了公义,为了国家!此时示弱,岂非坐实了他们的污蔑?应当更坚决地推行新政,用实绩来回击一切诽谤!”
他转向范仲淹:“范公!当此之时,万不可有丝毫动摇!昔日您在西北,面对西夏百万大军,尚且不曾退缩,如今面对区区流言蜚语,难道就要畏首畏尾了吗?”
范仲淹一直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何尝不知欧阳修所言在理,但他比欧阳修更了解仁宗皇帝,更了解朝堂政治的复杂与残酷。皇帝的信任,是这一切改革的基础,而如今,这个基础正在动摇。
“永叔,”范仲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的心意,我明白。然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陛下所虑,亦非全无道理。有些事,确需讲究策略,循序渐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譬如那‘材劣榜’,涉及官员甚众,若一次性全部黜落,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使反对者更有所借口。或可…分批次,择其尤劣者先办,以观后效。”
欧阳修闻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范公!您…您怎能…如此一来,新政锐气尽失矣!这与那些因循守旧的官僚,又有何异?”
富弼连忙打圆场:“永叔,范公非是退缩,而是以退为进,保全大局啊!”
“保全大局?”欧阳修惨然一笑,“只怕退了一步,便再也进不来了!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若事事权衡,步步算计,当初又何必上那《十事疏》?!”
说罢,他竟不顾礼仪,愤然拂袖而去。
书房内,只剩下范仲淹与富弼二人,相对无言。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写满忧患与无奈的脸。他们都知道,欧阳修的话虽刺耳,却道出了部分真相。改革的理想与现实的政治之间,那道鸿沟,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难以跨越。
七
便在朝堂内外因“朋党”之争闹得沸反盈天之际,一桩意想不到的丑闻,给了革新派,尤其是欧阳修,沉重的一击。
有人翻出了一桩陈年旧案,指控欧阳修与其甥女张氏有染,并企图侵占张氏家财。这桩案子原本已经了结,此刻却被反对派精心包装,添油加醋,作为欧阳修“品行卑污”的又一铁证,由御史台的另几位御史联名上奏。
尽管欧阳修极力辩白,声称此事纯属诬陷,并呈上了当年案件的文书以证清白。但在王拱辰等人的推波助澜下,流言却在汴京迅速传播开来,内容香艳离奇,极大地满足了市井小民的猎奇心理。一时间,欧阳修从忧心国事的直臣,变成了士林口中行为不端的无耻之徒。
这盆泼向欧阳修的污水,其真正目标,依然是他身后的范仲淹和整个新政。攻击一个人私德有亏,远比驳斥他的政治主张更容易,也更能有效地摧毁其公众形象。
仁宗皇帝面对这纷至沓来的弹章和流言,终于失去了耐心和判断力。他对欧阳修的观感急转直下,连带着对范仲淹等人的信任也大打折扣。
庆历四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寒冷。汴京城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御街的青石板,也试图掩盖朝堂上的污秽与争斗。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在秋天被新政点燃的烈火,正在这场大雪中迅速冷却。
范仲淹站在政事堂的廊下,望着漫天飞雪,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他想起富弼当初的预言:“前行之路,必是荆棘遍布。”他也想起自己那句“护住壶中清水”的无奈之语。
如今,清水未洒,壶将倾覆。
新政,这头他亲手放出的旨在吞噬积弊的猛虎,在撕咬旧疾的同时,也激起了更凶猛的反噬。而他那“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理想,在这残酷的党争与污蔑中,正一点点变得模糊,遥不可及。
他知道,决定新政命运,决定他们这些人命运的时刻,或许很快就要到来了。而前景,如同这被冰雪覆盖的汴京,一片茫茫。
(第三卷 第十三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