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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这日，晨雾还未散尽，后山的草药园已热闹起来。凤紫鸾踮着脚往竹架上挂新编的艾草香囊，淡青色的布包里塞着晒干的薄荷叶与藿香，风一吹，草药的清苦香气混着晨露的湿润漫开。君陌离拎着桶从山涧回来，裤脚还滴着水："紫鸾，接骨木下的腐叶土我翻过了，你昨儿说想给金银花苗添的苔藓，我裹在桶底带回来了。"
"你总记着这些。"凤紫鸾笑着接过苔藓，指尖触到他腕间被荆棘刮出的红痕，"手背上的伤还没好，又去翻土。"她转身从竹篮里取出红霉素软膏，"快擦擦，别感染了。"
君陌离任由她给自己抹药，目光却落在远处——二连的战士们正排着队往竹架上搭新的竹枝，铁柱蹿在最前面，举着根比他还高的毛竹嚷："班长！这根最直！给金银花当主架子！"小战士们的笑声撞得山风都软了几分。
"王大伯来了！"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山脚，"还推着独轮车！"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里，王大伯的身影渐渐清晰——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肩上搭着条汗巾，独轮车两侧的竹筐里堆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车把上还挂着个竹编的蜂箱，蜜蜂嗡嗡的振翅声混在晨雾里，像首自然的歌谣。
"凤医生！君参谋长！"王大伯停稳车子，扯着嗓子喊，"今儿我可是带了'宝贝'来！"他掀开麻袋上的粗布，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蜂巢——琥珀色的蜂蜜在蜂房里流淌，甜香瞬间弥漫了整个草药园。
铁柱第一个窜过去："是蜂蜜！我娘说金银花蜜最香！"小姑娘们围着蜂箱叽叽喳喳："王大伯，这蜜蜂不会蜇人吧？这蜜咋是金黄色的？比供销社卖的还亮！"
"这是专门采金银花的蜂群。"王大伯用蜂刷轻轻驱赶着围着他转的工蜂，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花，"上回你说想给战士们熬金银花露，我就寻思着，咱李庄后沟有片野金银花，养的蜜蜂专挑这花采蜜。昨儿刚摇的蜜，温在棉被里带来的，还热乎着呢！"
君陌离接过蜂箱，小心地放在竹架下的阴凉处："大伯，这蜜您留着给孙子补身子，咱们草药园的花蜜够用。"他转头对凤紫鸾使了个眼色——去年冬天，王大伯的孙子小满得了肺热，就是靠金银花蜜润着嗓子好的。
"留啥留！"王大伯一拍大腿，"我孙子早就好了！上回喝了你熬的金银花蜜膏，夜里都不咳了。"他从麻袋里又掏出个玻璃罐，"这是头茬蜜，我特意留了半罐，等会儿你给战士们冲水喝。剩下的，咱们得赶紧做金银花蜜饯——把开得正好的金银花摘下来，和蜜一起腌，等入秋了，给城里的娃娃们当零嘴。"
凤紫鸾接过玻璃罐，蜜色在阳光下像流动的琥珀："大伯，您想得真周到。"她转头对战士们喊，"小林，去炊事班拿几个粗瓷碗来，给大伙儿冲蜂蜜水喝！"
正说着，省农业厅的记者已经架好了相机。技术员举着镜头对准蜂箱："凤医生，听说这些蜂蜜是专门为草药园培育的？能给我们讲讲'药蜜共生'的事儿吗？"
凤紫鸾指着竹架上的金银花："其实不算培育，是自然结的缘。咱们这儿的金银花开花早，花期长，蜜蜂最爱采。王大伯带着李庄的养蜂户，把蜂箱放在草药园周边，蜜蜂采蜜时顺便给花授粉，金银花的结籽率更高，来年开得更旺。"她舀了一勺蜂蜜在镜头前晃了晃，"这蜜带着金银花的清香，润肺又解毒，战士们训练累了喝一碗，比吃药还管用。"
记者的相机咔嚓作响，闪光灯照亮了王大伯满是皱纹却洋溢着幸福的脸。铁柱挤到镜头前举手："叔叔！我也能讲！我帮王大伯摇过蜂蜜！"小姑娘们也跟着喊："我们给金银花授过粉！用小毛刷轻轻刷的！"
午后的阳光穿过蜂箱的纱网，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凤紫鸾和君陌离蹲在竹架旁，看王大伯教战士们取蜜——他戴着纱布手套，轻轻提起一块蜂巢，用刀割去表面的蜂蜡，金黄的蜜汁立刻顺着纹路流进瓷碗里，甜香愈发浓郁。
"这蜜得用文火熬。"王大伯把瓷碗递给凤紫鸾，"我带了铜锅来，等会儿咱们熬些蜜饯。挑最新鲜的金银花，花瓣撕下来，和蜜一层一层叠着，放陶罐里腌三天，就能吃了。"
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小林搬来砖头垒了个简易灶，炊事班的老张头贡献了口黑黢黢的铜锅。凤紫鸾挑了最饱满的金银花，指尖轻轻一掐，花瓣就落进竹筛里——这些花都是今晨刚开的，花瓣上还凝着晨露，颜色比昨日更深了些，像蘸了蜜的绢帕。
"君陌离，你尝尝这花瓣。"她捏起一片递到他唇边，"甜丝丝的，带着露水的清。"
君陌离低头含住花瓣，喉结动了动："比去年的更甜。"他转头看向忙碌的众人——王大伯正用木勺搅动着锅里的蜜汁，铁柱踮着脚往陶罐里码花，小姑娘们捂着鼻子躲开热气，却又忍不住探过头来瞧。
傍晚收工时，竹架下的陶罐里已经码满了金银花蜜饯。王大伯用荷叶把罐子包好，塞给每个战士两罐："带回去给你们的爹娘尝尝，就说这是'山里的甜'。"他转身对凤紫鸾说，"凤医生，等明儿金银花全开了，咱们办个'蜜香会'——请李庄的老老少少都来，现摘现熬，让大伙儿都尝尝这药蜜共生的滋味。"
"好。"凤紫鸾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草药园里的金银花在暮色中影影绰绰，像缀满了碎金的帘幔，"还要给省报的同志留些蜜饯，让他们把'药蜜共生'的故事写给更多人看。"
回培训中心的路上，君陌离的胶鞋踩过碎石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凤紫鸾忽然停下脚步，从竹篮里掏出个小布包："差点忘了，这是给你的。"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块用红布包着的蜜饯——花瓣完整，蜜色透亮，"王大伯说，这是头茬里挑出来的最好的，给你留着。"
君陌离接过蜜饯，指尖碰到她微凉的手指："你也吃。"他把蜜饯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进她手心，"比省城买的点心还甜。"
夜风裹着桃杏花的余香钻进窗户，凤紫鸾坐在桌前整理今天的笔记。煤油灯的光晕里，那块蜜饯静静躺在笔记本旁，甜香若有似无地飘散。她忽然想起白天王大伯说的话："这蜜蜂啊，最通人性。你对它好，它就给你最甜的回报。"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接着是君陌离的声音："紫鸾，睡了吗？"她起身开门，见他端着个粗瓷碗站在门口，碗里是温热的蜂蜜水，浮着几片金银花，"喝了润润嗓子，明天还要教孩子们认草药。"
凤紫鸾接过碗，热气氤氲中，她看见君陌离的眉眼比平日更柔和。他站在灯下，肩上还落着几片从草药园带回来的花瓣，像落了一场温柔的雪。
"君陌离，"她轻声说，"等金银花全开了，咱们把第一罐蜜寄给军区医院的同志，再给省农业厅寄些，让他们也尝尝这山里的甜。"
"好。"君陌离点头，指尖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花瓣，"还要给王大伯寄两罐，他孙子的肺热刚好，得再巩固巩固。"
窗外的月光漫过窗棂，洒在桌上的蜜饯和笔记上。凤紫鸾望着远处后山的轮廓，那里的草药园正沉浸在夜色里，金银花的藤蔓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在低语着春天的秘密。她知道，这蜜香不仅甜了战士们的嗓子，更甜了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的心——就像这六零年代的日子，虽不富裕，却因着彼此的扶持与期盼，总能在苦涩里酿出最甜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