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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是一场人与棉花的战争。
高城那声“半个小时后检查”的命令，就像是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把整个新兵宿舍炸得人仰马翻。
“哎哟我操！这玩意儿怎么是软的！”
“谁有办法？谁有办法？我这被子跟一滩烂泥似的！”
“成才！你不是说你行吗？快教教我！”
许三多坐在自己的床板上，看着面前那床绿色的军被，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学着别人的样子，把被子铺平，折叠，按压，可不管他怎么弄，那被子就是不听话，软塌塌地堆在那里，像一头刚被宰杀、去了骨的肥羊，毫无棱角可言。他越急，手越抖，额头上的汗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砸在被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另一头，成才的床铺周围倒是围了几个人。他把自己的被子放在地上，用一个从家里带来的小木板凳，一遍一遍地压着被子的边缘。
“看见没？这叫借力打力。”成才一边干活，一边还不忘给周围的人传授经验，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得意，“光用手不行，得用家伙。叠被子，三分靠叠，七分靠磨！这可是我爸当年在民兵训练营里总结出来的绝活。你们学着点。”
一个新兵凑过去，满脸堆笑：“成才哥，你这板凳能借我用用不？回头我请你喝汽水。”
成才头也不抬：“去去去，一边儿去。这活儿有先后顺序，你以为光压就行了？告诉你，等我叠完了，这被子立起来都能当板凳坐！你们就等着瞧好吧！”
整个宿舍，只有林锋的角落，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他没有像成才那样大张旗鼓，也没有像许三多那样愁眉苦脸。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双手自然下垂，目光平视着床上的那床新被子。
在他的视网膜上，淡蓝色的辅助线和数据流已经将整个操作流程分解得一清二楚。
『最优折叠路径已规划。』
『力度控制模块已加载。』
『边角塑形方案已生成。』
他终于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伸出双手，将被子猛地一抖，像是变魔术一样，被子在空中展开，然后平平整整地落在床板上，没有一丝褶皱。
接着，他双手如同最精准的卡尺，沿着视网膜上浮现的蓝色线条，开始折叠。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韵律感和力量感。每一次按压，每一次抚平，每一次对折，都恰到好处。那床原本松垮垮的棉被，在他的手下，仿佛有了生命，正被驯服，被塑造。
周围的喧嚣似乎与他无关。
成才的吹嘘，许三多的啜泣，其他人的哀嚎，都成了他世界的背景音。
十分钟后，当宿舍里大部分人的被子还是一团糟的时候，林锋直起了身。
在他的床上，一个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宛如用绿色大理石雕刻出来的“豆腐块”，静静地躺在那里。
三条笔直的棱线，像是用刀锋劈开的一样，清晰、锐利。被子的表面平整如镜，甚至能反射出天花板上灯管的微光。整个“豆腐块”的形态，完美得不像话，充满了工业设计般的美感。
他做完这一切，甚至还用手掌在被子表面轻轻扫了扫，拂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就重新站好，恢复了那副标准得令人发指的军姿。
周围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
“我……我操……你们快看林锋！”一个新兵揉了揉眼睛，指着林锋的床铺，结结巴巴地说道。
“看什么……卧槽！”另一个新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嘴巴瞬间张成了“O”型。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他作弊了吧？他是不是在被子里塞木板了？”
成才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皱着眉，一脸不信地走过来，围着林锋的床铺转了一圈，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完美的“豆腐块”。他甚至想伸手去摸，但看到林锋那平静得有些吓人的眼神，又把手缩了回去。
“哼，样子货罢了。”成才酸溜溜地嘀咕了一句，“中看不中用，班长一捏就得散架。”
话音刚落，宿舍门口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
“时间到！都给我停下！立正站好！”
史今黑着一张脸，像一尊门神一样堵在门口。
所有新兵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站到自己的床铺前，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史今迈步走了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从第一张床铺开始扫视。
“白铁军！”史今停在第一张床前，指着那床勉强能看出是长方形的被子，“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这是你家刚出锅的馒头吗？软趴趴的，连个角都没有！你是想留着它发面吗？”
白铁军的脸瞬间涨红了：“报告班长……我……”
“你什么你！废物！”史今毫不留情地骂道，“下一个！”
他走到第二张床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甘小宁！你这被子是被炮弹炸过了吗？上面这么多坑！你是打算在上面打地道战吗？！”
“报告班长……”
“闭嘴！我不想听任何解释！”
史今一路走，一路骂，整个宿舍的气压低到了冰点。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失望和怒火交织在一起，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成才！”他走到了成才的床前。
成才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强作镇定地挺起胸膛：“到！”
史今看了一眼成才的被子。平心而论，在这一群“烂泥”里，成才的“豆腐块”已经算是“鹤立鸡群”了。虽然棱角不够分明，表面也有些褶皱，但至少，它是个方块。
“哼，马马虎虎，勉强能看。”史今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但语气依旧严厉，“别以为这就行了！离标准还差得远！继续练！”
“是！班长！”成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涌起一阵得意，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林锋的方向，心想，看吧，我才是最强的。
然而，史今的下一句话，让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史今的脚步，停在了林锋的床前。
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班长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一秒。
两秒。
十秒。
史今的眉头，从紧锁，到舒展，再到难以置信地挑起。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他认知的东西。
“我操……”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爆了一句粗口。
他缓缓蹲下身子，视线与那个“豆腐块”持平，像是在鉴赏一件稀世珍宝。他伸出右手，食指的指节弯曲，轻轻地在那条笔直的棱线上敲了敲。
咚咚。
发出了如同敲在木板上的、沉闷而坚实的声音。
史今的瞳孔猛地一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