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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勐与玥
探索队带回的关于下游巨鹰城邦的消息，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又加了一分力。恐慌被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劳作动力。整个汉部落像一架被抽打的陀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阳歌的判断没有错。与其为遥远的、未知的威胁而恐惧，不如先解决眼前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而统计和规划，是高效运转的前提。
这日傍晚，劳累了一天的各小队头领被召集到新清理出的、充当临时议事点的半地穴内。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土腥味和一种压抑的紧迫感。
巫拿着几块刮磨光滑的木板，上面用炭笔密密麻麻地刻着许多符号和短横——这是他和几个识字的年轻人连日来统计的结果。
“都安静。”巫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静，“‘汉’部落，现有能站立劳作之人，二百一十七口。其中，壮年男子一百零三，壮年女子八十九，半大孩童二十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些，“躺着的…重伤难起的，三十一口。加上…加上新添的两个娃娃。”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不算孩子，我们比地动前，少了近一百二十个能干活吃饭的人。”
洞穴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如此具体而冰冷的数字，依旧像一把钝刀子，割在每个人的心上。一百二十个熟悉的身影，化为了废墟的一部分，化为了这统计数字里沉甸甸的缺口。
“粮食，”巫继续用他那没有起伏的语调说着，“集中起来的，省着吃，最多够现在所有人吃十天。这还不算冬天。” “搭好的能睡人的地窝子，只有三十来个，挤不下所有人。” “完好的、能用的铁器，不到四十件。陶器…更是没几个好的。”
每一个数字，都是一座压在胸口的大山。
阳歌沉默地听着，脸上看不出表情。他知道情况严峻，但没想到具体到数字会如此触目惊心。人力、粮食、住所、工具…全面告急。任何一个环节崩溃，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都听到了？”阳歌终于开口，声音因疲惫而低哑，却带着钢铁般的硬度，“这就是我们的家底。害怕？后悔？都没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数字，一点一点地改过来！”
他站起身，走到那块画着“大地脉络”的木板前：“新址选好了，避开最危险的地方。接下来，所有力气，都要用在这上面！” “狩猎队！分成两组，一组由獠带队，往西北老林子去，冒险也要弄到肉！一组由如石带队，就在附近河流山林，捕鱼，抓小兽，掏鸟蛋，能入口的都是好东西！” “采集队！女人和孩子都去！把所有能吃的根、茎、果、叶，都给我带回来！不要嫌少，积少成多！” “建造组！所有人，除了必要的狩猎采集，都给我去夯土！砍树不够，就去挖草根和泥！一天之内，我要看到新的地窝子起来十个！” “工坊区！坚手带人继续试烧白石头！其他人，修复工具优先！没有工具，什么都干不成！”
他的命令比以往更加具体，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狠厉。压力被层层分解，转化为每个人肩上沉甸甸的任务。
会议在沉重的气氛中结束，头领们各自领命，匆匆离去，投入暮色之中。
阳歌最后一个走出地穴，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尘土的空气。极度的疲惫和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个最新搭建好的、相对最完整的窝棚——那里暂时安置着岩灵和两个孩子。
窝棚里，岩灵正就着一点微弱的火光，试图同时给两个孩子喂食挤出的奶水。她的动作有些笨拙，脸色在火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坚毅。
阳歌走过去，默默接过女儿。小家伙似乎感觉到父亲的到来，小嘴咂巴了几下。
“统计完了？”岩灵低声问，她没有抬头，但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嗯。”阳歌轻轻应了一声，看着怀中女儿稚嫩的脸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同时也涌起一股更加强烈的保护欲和责任感激荡。他不能倒下。
“少了很多人。”他补充道，声音有些干涩。
岩灵喂奶的动作顿了顿，沉默了片刻：“活着的，得更好活。”
简单的一句话，却道尽了所有的残酷与希望。
阳歌看着她，又看了看怀中的女儿和旁边吮吸着手指的儿子，一个念头忽然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
“该给他们起名字了。”他轻声道。
岩灵抬起头，看向他。
阳歌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小家伙似乎比妹妹更壮实些，舞动着小拳头。“他是哥哥。地动天崩里活下来，得像山里的猛兽一样强壮，活下去。叫他——勐。”（“勐”勇敢，寓意勇猛、强壮）
然后，他看向怀中的女儿，她的眼睛像黑色的宝石，在微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她是妹妹。希望她像玉石一样，经过磨难，反而更加坚韧温润，成为部落的珍宝。叫她——玥。”（“玥”是一种传说中的神珠，寓意珍贵、美好、坚韧）
勐与玥。
两个名字，承载着父亲在废墟之上最朴素的祝愿和最深的期望。
岩灵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勐…玥…”她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点了点头，“好。”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儿子勐的小脸，又抚过女儿玥的额头。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纽带，在这个简陋的窝棚里静静流淌。
外面的世界依旧寒冷，危机四伏，重建之路漫长而艰难。但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两个新生命的名字被赋予，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了两颗微弱的、却属于自己的星辰。
希望，或许就是如此——在认清所有残酷现实之后，依然选择为未来赋予名字和意义。
（第九十三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