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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干事带来的审查结论和那包“内部参考期刊”，如同在沈念薇被禁锢的世界里凿开了一扇小小的透气窗。肯定与关照虽微，却足以驱散心头最沉重的阴霾。她将那份盖着红章的文件小心收好，如同握着一份暂时的护身符。至于那些期刊，她暂时没有心情翻阅，只是将它们整齐地码放在病房角落的小桌上。眼下，陆铮的状态才是她全部的心之所系。
陆铮在沈念薇的安抚和陈教授的强制休息下，紧绷到极限的精神稍稍松弛，身体却因极度的消耗和剧痛陷入了昏沉的睡眠。沈念薇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握着他依旧有些冰凉的手，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手臂无意识的细微抽搐，心头的忧虑丝毫未减。瓶颈期的挫败感，如同一头蛰伏的猛兽，随时可能再次将他吞噬。
**深夜。营区陷入沉睡。**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陆铮猛地惊醒，不是因为噩梦，而是左臂深处传来的一阵难以言喻的、如同万蚁噬咬般的尖锐酸痛！这种痛感不同于白天的撕裂痛，它更深层、更钻心，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神经束里搅动，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酸胀和令人抓狂的麻痒！
“呃……”他压抑地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试图挪动左臂，却发现除了那难以忍受的酸痛麻痒，依旧是无法控制的沉重和麻木。白天训练失败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挫败、绝望、自我怀疑……所有负面情绪在寂静的深夜里被无限放大。
他睁开眼，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窗外的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病房里一片昏暗，只有仪器指示灯发出微弱的红光，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白天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那粒嘲讽般的米粒、陈教授严厉的喝止、自己如同废人般痉挛失控的手臂、还有沈念薇强忍泪水却故作坚强的眼神……
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叫嚣：放弃吧！陆铮！你完了！你引以为傲的枪法，你视若生命的军人身份，你所有的骄傲和未来……都毁在这条废掉的手臂上了！你连一粒米都捏不起来，你还算什么军人？！你就是个废物！一个需要人照顾、只会拖累别人的废物！
这念头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一股冰冷的、毁灭性的绝望感，比手臂的剧痛更甚，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牵动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不管不顾，完好的右手狠狠砸向自己那麻木僵硬的左臂！
“废物！！”他低吼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狂怒和痛苦，“没用的东西！！”
“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他仿佛感觉不到右拳的疼痛，也感觉不到左臂传来的剧痛，只想用这种方式宣泄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绝望和对自己无能的痛恨！
“陆铮！你干什么！住手！”沈念薇被惊醒，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她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他疯狂砸向自己左臂的右手！
“放开我！”陆铮赤红着眼睛，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挣扎，试图甩开她，“它没用了！留着干什么！砸碎了干净！”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癫狂的痛苦和自我毁灭的倾向。
“你疯了！！”沈念薇被他巨大的力量甩得一个趔趄，但立刻又扑上来，用身体挡在他和左臂之间，双手紧紧抓住他完好的右臂，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严厉，“陆铮！看着我！看着我！！”
她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陆铮混乱的意识里。他挣扎的动作猛地一顿，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了沈念薇盈满泪水却异常坚定的眼眸。那眼神里有恐惧，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它有用！”沈念薇的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它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是为你挡过子弹、流过血、保护过我的手臂！它现在病了，伤了，但它没有废！陈教授说了，它在修复！在重新长！就像你小时候摔断腿，难道因为疼，因为不能走路，你就要把腿砍掉吗？！”
她用力地、几乎是吼出来的话语，让陆铮狂乱的眼神出现了一丝凝滞。沈念薇抓住这瞬间的停滞，双手捧住他汗湿而冰冷的脸颊，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坚定：
“陆铮，我知道你疼！我知道你难受！我知道你有多骄傲！我都知道！但是，求求你，别这样对自己！别放弃！你看看它……”她松开一只手，轻轻覆在他被纱布包裹、因刚才的自残而隐隐渗出血迹的左臂上，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它还在！它还有温度！它还在努力！它在疼，它在麻，它在痒……这不正是它在努力恢复的信号吗？它在告诉你，它没有放弃！你怎么能比它还先放弃？！”
滚烫的泪水终于从沈念薇眼中汹涌而出，滴落在陆铮的手背上，灼热得惊人。她哽咽着，却依旧一字一句地坚持：“你不是废物！永远都不是！你是陆铮！是那个在靶场百发百中的陆铮！是那个在档案室把我护在身后的陆铮！是那个踹开‘蜂鸟’房门的陆铮！是那个……让我觉得无比安心、无比骄傲的陆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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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泉水，带着强大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信任，一点点浇熄了陆铮眼中那毁灭性的狂焰。那疯狂的自毁冲动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痛苦和……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属于军人的最后一丝尊严。
他看着沈念薇泪流满面却依旧倔强地捧着他脸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心疼，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伸出完好的右臂，不再是狂暴地砸向自己，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量，将沈念薇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沈念薇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却没有丝毫挣扎，只是顺从地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听着他如同擂鼓般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的双臂也紧紧环抱住他宽阔却此刻显得无比脆弱的背脊，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支撑和陪伴。
陆铮将脸深深埋进她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颈窝里，滚烫的、压抑了太久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浸湿了她的衣领。他没有发出哭声，只有身体剧烈的颤抖和喉间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那是他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脆弱，是他被残酷现实击碎的骄傲，是他对未来的恐惧，更是对怀中这个不离不弃的女孩最深沉的依赖和无声的感激。
“念薇……念薇……”他一遍遍低喃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迷茫，“我该怎么办……我……我害怕……” 这个在枪林弹雨中都未曾言惧的男人，此刻，在深沉的绝望和对未来的巨大不确定性面前，第一次说出了“害怕”二字。
沈念薇的心被狠狠揪紧，泪水更加汹涌。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汗湿的短发，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声音温柔而坚定地在他耳边低语：“别怕，陆铮，别怕。我在这里，一直都在。我们慢慢来，一天一天来。疼就喊出来，难受就哭出来。但是，别放弃，求求你，别放弃你自己……也别放弃我……”
窗外，浓云不知何时散开了一角，清冷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悄然洒落在地面，照亮了相拥的两人，也照亮了陆铮那只被沈念薇温柔覆盖着的、伤痕累累却依旧存在的左臂。破碎的骄傲在暗夜的低语中无声滑落，留下最真实的脆弱。而在这片废墟之上，一种比誓言更沉重、比依靠更紧密的情感，在绝望的深渊里悄然滋生，如同月光下悄然萌发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两颗伤痕累累却努力靠近的心。
**第二天清晨。**
王栋梁吊着胳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晃晃悠悠地来到病房。一进门，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陆铮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憔悴，眼神却不再像昨天那样空洞绝望，而是带着一种经历过巨大风暴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平静。沈念薇坐在床边，正小心翼翼地用小勺喂他喝水，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淡淡的温情。
“哟，陆哥，气色看着比昨天强点啊？”王栋梁笑嘻嘻地凑过来，目光扫过陆铮那只重新包扎好、安静吊在胸前的手臂，“昨晚没让陈阎王再给加练吧？”
陆铮没说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沈念薇脸上微红，放下水杯，岔开话题：“王排长，你怎么来了？伤好点没？”
“皮外伤，不碍事。”王栋梁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放在床头柜上，“喏，好东西。总院特批的，舒缓神经痛，促进修复的。陈阎王点名要的，费了我老大劲才搞到，一天一粒，饭后吃。”他压低声音，“省着点用，这玩意儿金贵着呢。”
沈念薇连忙拿起药瓶，看着上面复杂的化学名和“特供”字样，感激道：“谢谢你，王排长！”
“谢啥，咱哥俩谁跟谁。”王栋梁咧嘴一笑，目光在陆铮和沈念薇之间转了转，带着一丝促狭和了然，“行了，不打扰你们……嗯，养伤了。我再去催催陈阎王，看他今天打算怎么折腾你。”他冲陆铮挤挤眼，又晃悠着出去了。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沈念薇看着手中的药瓶，又看看陆铮平静的侧脸。昨夜那场绝望的爆发和无声的相拥，如同一场淬火，虽然痛苦，却似乎让某些东西变得更加坚韧。瓶颈期依然存在，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至少，在这片无声的战场上，他们不再孤军奋战。她拿起水杯，继续喂他喝水，动作轻柔而坚定。陆铮顺从地喝着，目光落在窗外初升的朝阳上，眼神深处，那被击碎的骄傲碎片，似乎正在某种更坚韧的力量下，悄然重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