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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声刺耳的“嘶啦”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在无声中冻结。房间里,空气凝滞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沈念薇的抽泣声渐渐微弱,最终只剩下肩膀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她抱着那本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的笔记本,像抱着一块破碎的墓碑,指节因用力而青白,目光死死盯着地板,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水磨地面看穿。
 陆铮右手中紧攥着那团皱巴巴的、承载着昨日荣光与今日惨淡的纸页,尖锐的纸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种麻木的刺痛。左肩的钝痛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但此刻,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正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迅速冻结了他狂躁的血液,也冻结了他方才失控的冲动。他看着沈念薇低垂的、布满泪痕的侧脸,看着她死死护住笔记本的动作里透出的那种受伤和疏离,一股浓烈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悔恨感攫住了他。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句“对不起”卡在胸口,沉重得像块铅。他做了什么?他撕碎了她精心守护的记录,撕碎了她用红蓝铅笔一点一滴为他构筑的希望坐标,更撕碎了她试图为他擦掉危险诱惑、保护他的那份心意。他用自己失控的右手,在他和她之间,划下了一道冰冷而狰狞的裂痕。
 窗外,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落细碎的雪粒,无声无息地覆盖着昨夜残留的积雪,将世界涂抹成一片单调的灰白。
 接下来的两天,陆家小楼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陆铮被严格制止。左肩的炎症反应比他预想的更顽固,持续的钝痛和酸胀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冲动的代价。刘军医每天例行检查,脸色阴沉,话语极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职业化的冰冷。每次检查完,他只会对守在一旁的沈念薇低声交代几句医嘱,眼神掠过陆铮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严厉的警告。
 沈念薇依旧履行着她的职责。她沉默地记录着体温、疼痛等级(蓝色铅笔的数字依旧顽固地停留在7或8)、刘军医的每一条指令。只是,她不再坐在陆铮的床边记录,而是选择站在窗边,背对着他,只留下一个单薄而沉默的背影。她递水杯、拿药片时,动作依旧轻柔,却刻意回避着与陆铮的任何眼神接触。那本被撕裂的笔记本,她用胶带小心翼翼地将撕裂的边缘粘合起来,但那条丑陋的、贯穿纸页的疤痕,却永远无法抹平,像一个无声的控诉,横亘在两人之间。
 陆铮躺在病床上,像一个被困在孤岛的囚徒。身体的疼痛尚可忍受,精神上的煎熬却如同钝刀割肉。沈念薇沉默的背影,像一道冰冷的墙,将他隔绝在外。他无数次想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想对她说“对不起”,想解释自己那一刻被绝望和证明欲吞噬的疯狂。但每当看到她粘好的笔记本上那道刺目的裂痕,看到她递水时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刻意垂下的眼帘,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他只能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细雪覆盖的世界。灰白的天空,光秃秃的枝桠,一切都显得了无生气。他想起那天单杠上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那份微弱却真实的“活着”的信号,如今被更深的绝望覆盖。他甚至不敢再尝试去感知自己的左手,害怕那依旧死寂的回应会彻底击垮他。父亲那晚沉默送来的一杯温水带来的暖意,也早已被这冰点般的氛围彻底冻结、消散。
 第三天清晨,雪停了,但寒意更甚。窗玻璃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瑰丽却冰冷的冰花。刘军医检查完,依旧沉默地离开。沈念薇照例站在窗边,低头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房间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单调而冰冷。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进来的是陆家的老保姆,吴妈。她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里面是熬得浓稠软糯的小米粥,散发着温暖朴实的谷物香气。
 “小铮,吴妈给你熬了点粥,趁热喝点。”吴妈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温和,小心翼翼地避开陆铮的左肩,将粥碗放在床头柜上。她的目光扫过房间里凝滞的气氛,又看了看窗边沈念薇沉默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放下粥碗,吴妈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犹豫了一下,从围裙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着的、巴掌大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哦,对了,”吴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是……首长让我给你的。”她把那个纸包轻轻放在陆铮的右手边,紧挨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首长说……让你看看,不是让你现在看,是让你……养伤的时候,心里有个念想。”
 吴妈说完,又看了一眼陆铮和窗边的沈念薇,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关切和无奈,然后轻轻地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因为吴妈带来的粥香和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纸包,而稍微松动了一丝缝隙。
 陆铮的目光落在右手边的纸包上。旧报纸很普通,包裹得却很仔细。他心中疑窦丛生。父亲?给他东西?还是在这种时候?一个“念想”?这完全不符合陆卫国一贯冷硬、沉默、近乎严苛的行事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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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迟疑地用右手拿起那个纸包。很轻。他一层层剥开旧报纸。
 当最后一层报纸被揭开时,露出来的东西让陆铮的呼吸瞬间一窒!
 不是他预想中的什么勋章模型(那是他小时候渴望的),也不是什么新的训练手册。
 那是一本书。
 一本极其破旧、封面磨损严重、边角卷起的书。书页泛黄,散发着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油墨混合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仓库或久未开启抽屉的尘封气息。
 封面上,一个穿着旧式军装、眼神坚毅的战士半身像下方,印着几个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可辨的黑色大字: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陆铮的手指猛地一颤!这本书他太熟悉了!保尔·柯察金!那个在瘫痪和失明中依旧用笔战斗的战士!这本书曾是他少年时代的精神图腾,无数次在书页里寻找勇气和力量的源泉!
 父亲……竟然给了他这本书?!
 陆铮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撞击着受伤的左肩,带来一阵闷痛。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电,射向窗边的沈念薇。
 沈念薇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她显然也看到了陆铮手中那本破旧的书。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剧烈的情绪波动——不是愤怒,不是疏离,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甚至……一丝被刺痛般的受伤。
 她认识这本书!陆铮非常确定!因为少年时代,正是她,沈念薇,无数次在他因为训练受伤、或者因为父亲的苛责而沮丧时,默默地把他落在训练场的这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找回来,轻轻放在他的书桌上。她甚至在他因高烧迷糊时,坐在他床边,小声地给他念过保尔在病床上写作的段落!
 这本书记载着他们共同的、关于顽强和理想的青春记忆。而现在,父亲陆卫国,却把它当作一个“念想”,在这个他跌入谷底、被所有人(包括念薇)无声疏离的时刻,以一种近乎讽刺的方式,送到了他的手上!
 陆铮的目光死死锁住沈念薇。他看到她眼中那瞬间涌起的受伤和惊愕,看到她抱着笔记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读懂了那眼神背后的潜台词:在她看来,父亲送这本书,无异于一种无声的鞭策,一种冷酷的提醒——看看保尔!你现在的痛苦算什么?你凭什么失控?凭什么伤害关心你的人?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荒谬、愤怒和被误解的委屈感,如同火山熔岩般在陆铮胸中奔涌!他想大声质问父亲,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激励?还是羞辱?!他也想对沈念薇嘶吼,不是这样的!他撕掉纸页不是否定她的努力,他只是……
 然而,就在他情绪即将再次失控的边缘,他的目光猛地触及到手中这本破旧书籍的封面。保尔·柯察金那双在褪色印刷中依旧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泛黄的纸页,穿透了时空,直直地注视着他。那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历经磨难、百折不挠的平静和坚定。
 陆铮胸膛里翻腾的岩浆,在保尔这无声的注视下,竟奇异地、一点点地冷却、沉淀下来。
 他低下头,看着这本承载着太多记忆、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书。父亲那晚沉默送来的一杯温水,和此刻这本破旧的、尘封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两种截然不同的“馈赠”,却在冰点般的氛围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无声的对话。
 前者是沉默的暖,后者是沉默的“钢”。
 父亲到底想说什么?是让他像保尔一样,在绝境中也要找到战斗的方式?还是……用这本书,回应他那天在单杠下绝望而疯狂的证明?
 陆铮的手指缓缓抚过书页粗糙的边缘。那触感粗粝,带着岁月的沧桑,却奇异地让他狂躁的心绪逐渐平复。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沈念薇。
 沈念薇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震惊和受伤还未完全褪去,但似乎也多了一丝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她在等待他的反应。
 陆铮深吸了一口气,左肩的钝痛依旧清晰。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试图解释或爆发。他只是极其缓慢地、用右手,将那本破旧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那碗已经不再滚烫、却依旧散发着余温的小米粥旁边。
 然后,他迎向沈念薇的目光,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狂躁或绝望,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沉重痛楚却又异常清晰的平静。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诉说:我收到了。无论这是什么。
 窗外的寒气似乎更重了,冰花在玻璃上无声蔓延。房间里的低气压并未完全消散,但在那碗温粥、那本旧书和两人无声对视的目光之间,一种比言语更复杂、更汹涌的暗流,正在冰层之下悄然涌动。陆铮的左手依旧僵硬地垂在身侧,指尖冰凉,但在那最深沉的绝望冻土之下,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星,似乎被这本尘封的旧书,重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