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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娘的布鞋在冻土上碾出细碎的冰碴。
她小跑着穿过竹篱,看见百音婆正蹲在晒药架下,用枯枝拨弄一堆冻硬的野葱——那是今早新到的流民从雪壳里扒出来的,带着未化的冰珠。
“婆!芽首醒了,要见您!”
纸娘喘着气,袖口沾了苏芽床榻上的干草屑。
百音婆的手顿了顿。
她的耳朵动了动,像老鹿在辨风——这是她听声时的习惯。
晒药架的竹枝被风刮得“咔”一声,她突然站起来,枯枝“啪”地断成两截:“走。”
苏芽倚在铺着鹿皮的炕头,鬓角沾着草叶。
她盯着炕桌上那本《怨语谱》,牛皮封面被攥得发皱,边角还沾着她昨夜咳在帕子上的血渍——自从半年前那场冰暴后,她总在半夜被冻得咳血,燕迟悄悄请了三个老医正轮流守着,却被她骂着撵走了。
“您醒了。”百音婆的声音像旧铜锣,带着经年累月的沙哑,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她年轻时给宫里的歌姬调过嗓子,后来流落民间,能记住三千种不同的声线——包括苏芽三年前第一次接生时,那个难产妇人从呜咽到尖叫再到断气的全程。
苏芽抬头,眼底的血丝像蛛网。
她指了指炕边的陶瓮,瓮里泡着半卷受潮的麻纸
“昨夜篝火边,三千人哭的、喊的、骂的、求的……您都记全了?”
百音婆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解开三层,露出三卷用冰草绳捆着的简牍。
上卷染着暗褐色,是泪水洇的;中卷边角有焦痕,是有人边骂边往火里扔枯枝时溅的;下卷最干净,简牍上的字却歪歪扭扭,像孩童拿树枝划的
“上悲语,中怒言,下愿想。我守了一夜,等声音从风里散干净才敢落笔——您说过,谎话能瞒人,风声骗不了耳朵。”
苏芽伸手去接,指尖抖了抖。
她摸到上卷第一枚简牍,上面刻着:“我娘走时没喝上一口热水。”是老耿头的声音,他说话时喉结总打着颤;第二枚是春桃的
“我怕我娃生下来就没奶吃。”尾音带着接生婆都熟悉的、孕妇产前的抖;第三枚让她顿住了——“我不该推她下沟”,是西头阿柱的声音,去年冬天他为抢半块馍推搡过邻妇,那妇人后来坠了冰崖。
“拆了。”
苏芽突然说,指甲掐进简牍里
“让小满用竹片重刻,每句只留十个字。悬在讲古台两侧——以后晨诵不读律,先念一句真话。”
百音婆的眼皮跳了跳
“真话……有的扎人。”
“扎人好。”
苏芽笑了,嘴角的血痂裂开道细缝,“饿肚子扎人,挨冻扎人,被人踩在脚底下更扎人。念多了,就知道疼在哪儿,该补哪儿。”
纸娘抱着一摞青竹片跑进来时,晨雾刚散。
她看见小满蹲在石臼前,正用骨刀削竹片,竹屑落在他磨破的手背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
讲古台两侧的麻绳已经绷直,竹片“哗啦啦”挂上时,惊飞了几只缩在檐下的麻雀。
“我怕饿死!”
第一句是东头小豆子的。
他才七岁,去年冬天跟着娘讨饭,娘被狼拖走时他攥着半块冻红薯。
稚嫩的童声撞在冰墙上,惊醒了扫雪的老妇。
她拄着扫帚站定,眼泪“啪嗒”砸在雪地上,砸出个小坑。
“我想睡个整觉!”
是守夜队的王伯。
他的声音带着夜巡时灌进喉咙的冷风,粗糙得像砂纸。
正在喂奶的阿秀抱紧怀里的娃,娃的小拳头攥住她的衣襟,竟也跟着“啊啊”地喊。
燕迟是在第三句念到“我娃没鞋穿”时来的。
他手里攥着半卷羊皮纸,指节被冻得发红——那是他熬了三夜写的“声契条款”初稿,墨迹还带着墨汁结冰后化开的斑驳。
“劳者多得,弱者有护。”
他把羊皮纸摊在苏芽面前
“但怎么算‘劳’?种田的和接生的,守夜的和带娃的,谁该多拿半块馍?”
议事厅里突然安静了。
火塘的柴“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铁娘子的牛皮腰带上——她是试炼场监督人,腰上挂着十二枚铜哨,每枚对应一种违规。
此刻她正用靴跟碾着地上的冰碴,冰碴下埋着半块发黑的馍,是今早有人偷偷扔的。
“按工时!”
大奎拍了下桌子,他手背的血痂还没掉
“我挖煤一天十二个时辰,苏首给我记过数的!”
“那我呢?”
奶娘阿朱抱着刚喂饱的婴儿站起来
“小福昨晚闹了半夜,我抱了他六个时辰,手到现在还麻——难道不算劳?”
争论声里,石耳少年突然动了。
他蹲在墙角,怀里抱着八块石头——那是他从后山捡的,有青黑的页岩,乳白的石英,暗红的砂岩。
他挑出四块,在地上排成一列,又用两块青石轻轻敲击
“咚——”
是页岩,闷声
“叮——”是石英,脆响;“嗡——”是砂岩,绵长;最后一块墨玉,敲下去时余震在空气里打了个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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