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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停了,可余音还在骨髓里震。
沈青梧跪在凤鸾宫的残瓦之间,左手撑地,指节泛白如石。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混着血丝滴落在青砖缝隙,瞬间被干涸的裂纹吸尽。
她左脚踝上的金青符痕寸寸崩裂,像琉璃落地,每一道裂口都渗出黑气,那是契约根基动摇的征兆——不是断裂,而是被外力强行剥离。
识海中七道哀鸣撕心裂肺。
纸巡使本是冥途亡魂执役,奉她之令游走宫闱,录冤辨罪。
如今却被一股不可抗之力自冥途中硬生生拽出,魂线断裂处翻卷焦黑,仿佛遭烈火灼烧。
她们曾是她的耳目,也是她与地府律法之间的桥梁。
现在,桥塌了。
她闭眼,神识沉入识海深处,沿着那残存的魂线逆溯而去——尽头不在地宫,不在幽冥井,而在皇城西北角,那一座百年禁锁、无人敢近的钟楼。
风从破窗灌入,吹动她仅剩的一缕焦灰长发。
“昭仪!”影七破门而入,玄衣染尘,手中刀未归鞘,“钟楼昨夜无故鸣响半刻,守夜人‘哑更’疯了,满嘴喊着‘他们要回来了’……我已封锁外围,无人进出。”
沈青梧缓缓抬头,眸光如刃。
她终于明白了。
玄冥子没死。
他借“活阵”最后一线生机,点燃了三百年前就被封印的禁忌之物——断契钟。
那不是普通的钟。
它是初代判官以八十一具同僚骸骨为基,熔魂铸器而成的灭律之器。
传说只要九声齐响,所有承继冥途契约者,无论生死,皆将魂散契毁,永堕虚无。
而昨夜,它响了。
第一声,震魂;第二声,裂契;第三声……焚忆。
她咬牙起身,黑袍猎猎,脚步踉跄却不退。
影七欲扶,被她抬手制止。
“你守外圈,不准任何人靠近。”她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若见钟身泛青光,立刻放火焚楼——哪怕牵连三殿,也在所不惜。”
影七瞳孔一缩,却只低头应命。
沈青梧独自走向钟楼。
越近,寒意越重。
空中飘着细雪,落在肩头却不化,反结成霜晶,像是天地都在抗拒这不该响起的声音。
钟楼高耸入云,檐角铜铃全数碎裂,唯中间那口青铜巨钟完好无损,通体锈迹斑驳,表面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指印血痕——像是有百人曾疯狂拍打,想要逃离内部。
她仰头,伸手触碰钟壁。
刹那间,识海轰然炸响!
“人心之影”开启,她窥见钟内真相——八十一具枯骨呈环形倒悬于钟腹,身披残破判官袍,每一具都被铁链钉穿脊柱,口中衔一枚铜舌。
那些铜舌随钟脉微微共振,发出极低频的嗡鸣,正是昨夜无形钟声的源头。
这不是钟,是棺。
是埋葬了整个判官时代的集体坟冢。
她指尖轻抚钟缝,忽觉一阵阴风扑面,一道残魂自裂痕中飘出,形如老妪,唇齿开合,无声默诵。
沈青梧心头一紧,知道这是残存意志,无法言语,唯有以血启灵。
她咬破指尖,将血点于自己眉心,再抹向残魂额前。
刹那,识海中响起苍老而悲怆的声音:
“断契非解缚……是灭魂。”
一句话,如雷贯耳。
所谓“断契”,从来不是解除契约那么简单。
它是要将所有曾与地府立约者的灵魂彻底碾碎,连轮回资格都剥夺。
而此刻钟内八十一具骸骨,正是历代试图反抗或背叛契约的判官,被地府亲手镇压于此,成为钟灵养料。
她猛然醒悟:玄冥子根本不是想杀她。
他是要借这口钟,唤醒地府对“异类判官”的清算本能——而她,正是那个“不该存在”的异数。
她不是承袭旧契,她是在死局中自行开创了新途。
所以契约纹路化为金青锁链,所以识海第十三席能独立行动,所以纸巡使愿为她赴死……
因为她早已不是“继承者”,而是“创立者”。
左脚符痕虽裂,但仍有微光游走其间,如同濒死之火不肯熄灭。
那不是契约将断的征兆,而是旧壳欲蜕的痛楚。
她转身召来“哑更”。
老者蜷缩在钟楼偏室角落,浑身发抖,双耳却分明完好。
她取出一枚旧铜钱——边缘磨损,正面刻“观契”二字,背面隐现莲纹。
那是三百年前观契使的通行令,唯有地府特许之人可持。
哑更猛然抬头,浑浊双眼骤然清明。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他声音嘶哑,像是三十年未曾开口。
“钟响几声?”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