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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宗的虚境，深藏在落霞峰与文曲峰之间的一处隐秘幽谷中。幽谷四周古木参天，藤蔓缠绕，常年笼罩着薄薄的雾气，散发出清冷而纯净的灵气。
这并非天然形成的秘境，而是青云宗初代掌门耗费半生心血，以数千块上品灵石为基，辅以数十种天材地宝，布下的一座大型幻阵。阵眼处，是一块丈许高的水晶柱，柱身流转着七彩光晕，如同凝固的彩虹，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水晶柱底部刻满了繁复的符文，每当日光透过树梢洒落，符文便闪烁微光，仿佛在低语着远古的咒语。
虚境的作用，是在弟子面临重大考验前，进行一次心性与意志的试炼。据古籍记载，虚境内会根据进入者的内心执念，幻化出相应的幻境，能在幻境中保持本心、突破桎梏者，不仅能得到虚境馈赠的宝物，更能对自身道心有极大裨益。许多弟子在虚境中顿悟，修为突飞猛进，但也有不少迷失其中，沦为行尸走肉。
按照惯例，宗门大比前七日，所有报名参赛的弟子，都要进入虚境进行试炼。
这一日，幽谷外早已挤满了人，密密麻麻的身影将谷口围得水泄不通。参赛的弟子们按照抽签结果，分成了数十个小组，每组三人，依次等候进入虚境。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的气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忐忑——虚境试炼的难度极大，据说有三成弟子会在幻境中迷失，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伤及心神，影响后续的大比。一些老弟子低声议论着过往的失败案例，更添了几分压抑的氛围。
凌云站在队伍的前列，脸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对他而言，这虚境试炼不过是大比前的开胃小菜。以他的天赋和心智，难道还会被区区幻境迷惑？他轻抚着腰间的流霞剑，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一贯的傲慢。
“少宗，您抽到的是第三组，同组的还有……”负责抽签的弟子拿着签牌，脸色有些微妙，声音带着一丝迟疑。
“还有谁？”凌云不耐烦地问道，眉头微皱，仿佛这琐事浪费了他的时间。
“还有……外门弟子，石磊。”那弟子压低声音，生怕触怒了这位少宗主。
“石磊？”凌云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不屑，“倒是巧了。看来，这虚境里，我也能提前让他认清自己的废物本质。”他转身望向远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远处，听到自己组别和凌云相同的石磊，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眼中没有丝毫波澜。经过这些年的苦修，他早已学会了如何屏蔽外界的干扰，尤其是来自凌云的挑衅。他默默整理着衣袍，呼吸平稳，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很快，轮到第三组进入。
凌云率先走到水晶柱前，毫不客气地一步踏入了那七彩光晕之中，身影瞬间消失，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涟漪。石磊紧随其后，步伐沉稳而坚定，也迈步走进了虚境，光晕在他身后缓缓闭合。
与他们同组的，是一个名叫林小雨的内门女弟子，炼气六层修为，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看着两人先后进入，犹豫了一下，也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但深吸一口气后，还是踏入了那神秘的光晕。
虚境之内，并非想象中的山川湖海，而是一片白茫茫的混沌。
没有天地，没有方向，甚至没有声音和气味，仿佛置身于宇宙的初始，一切都被虚无吞噬，时间也失去了意义。
凌云甫一踏入，便皱起了眉头，试图用神识感知周围，却如石沉大海。“这就是虚境？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他运转灵力，周身泛起微光，却无法穿透这片混沌，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包裹着他。
就在这时，眼前的混沌突然开始涌动，如同沸腾的开水，波纹迅速扩散。
混沌渐渐凝聚，幻化成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宫殿的匾额上，写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青云殿”。但这青云殿，比现实中的紫霞殿要宏伟百倍，殿外站满了身着锦袍的弟子，个个神色恭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是……”凌云心中一动，本能地握紧了流霞剑，剑身嗡嗡作响。
殿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着龙袍的身影，从殿内走了出来。那身影的面容，赫然与凌云一模一样！殿外的弟子们齐齐跪倒在地，声音震耳欲聋：“参见至尊！”
身着龙袍的“凌云”，缓步走下台阶，目光威严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现实中的凌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傲慢笑容：“凌云，你来了。”
凌云瞳孔骤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谁？”他强作镇定，但心脏却在狂跳，这幻境直击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我是你，也可以说，是未来的你。”龙袍凌云伸出手，指向身后的宫殿，金光在他指尖流转，“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未来的居所。待你执掌青云宗，吞并东域其他宗门，成为修真界的至尊，这天下，都将是你的。”
“成为天下第一？”凌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呼吸急促。这个念头，如同种子般，早已在他心中埋藏了许久，此刻被幻境无限放大，让他几乎迷失在权力的诱惑中。
“不错。”龙袍凌云笑道，声音低沉而诱惑，“以你的九窍玲珑心，做到这一点易如反掌。到那时，什么玄阳子，什么陈默，都将是你的臣子；什么石磊，什么外门弟子，都将是你的蝼蚁。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想让谁死，谁就活不成。”他缓步走近，龙袍上的金丝在虚无中闪烁，仿佛要将凌云吸入这虚幻的辉煌之中。凌云站在原地，拳头紧握，内心在欲望与理智间激烈挣扎，幻境的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真实，让他难以分辨虚实。他的话语如毒蛇般蜿蜒渗透，一点点啃噬着凌云的理智，灼烧着他的神志。
凌云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眼前的景象却诡异地越来越清晰——他看到自己高踞于万仞之巅的宝座，殿宇恢弘，霞光万丈，脚下是匍匐如蚁的万宗修士，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震彻云霄；他看到无数闪烁着宝光的珍稀灵材、神兵利器堆积如山，灵气氤氲，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任他随心挥霍；更清晰地看到那些曾对他流露出不屑、轻视的面孔，此刻都卑微地跪伏在冰冷的玉阶之下，身躯因恐惧而瑟瑟发抖，连头也不敢抬起……
“这……就是我的未来？”凌云喃喃自语，声音因激动而干涩，眼中燃烧着炽热到近乎疯狂的痴迷，仿佛要将这虚幻的景象刻进骨髓。
“是，也不是。”宝座旁，那身着九龙衮袍的另一个“凌云”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回响，“这不过是万千可能中的一种未来。唯有你真正通过这虚境试炼，将这份‘唯我独尊’的信念淬炼得坚不可摧，它才会化为真实。反之……”龙袍凌云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若你心念动摇，被那些凡俗杂念、或是所谓的同门情谊所牵绊，被那些你口中的‘凡才’所拖累，那么这一切煌煌气象，都将如晨露泡影，瞬息消散，不留痕迹。”
“动摇？绝不会！”凌云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血丝密布，闪过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天下第一！谁也别想，谁也不能阻止我踏上那绝巅！挡我者，神佛亦灭！”
“很好。”龙袍凌云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满意弧度，那弧度深处却藏着冰冷的算计，“那便留在此地，细细体悟这份至高无上的力量，这份睥睨众生的无上荣耀。当你彻底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将这份渴望化为你的骨血之时，便是你破开境界桎梏，登临绝顶之刻。”
凌云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急切，迈开脚步，坚定地走向那座悬浮于云端、散发着无尽威严的青云殿。他太渴望这一切了，渴望那执掌乾坤、万物俯首的无上权柄，渴望那将众生命运尽握掌中的极致快感。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双足踏入那宏伟宫殿门槛的刹那，龙袍凌云眼中那抹诡异的光芒骤然亮起，冰冷而贪婪。而他身后，原本只是缓缓流淌的混沌雾气，如同嗅到血腥的凶兽，骤然加速翻涌，无声无息地漫延上来，一点点吞噬着他留在殿外的身影，将他与真实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悄然抹去。
他更无从察觉，自己那名为“凌云”的意识核心，正在这精心编织的“天下第一”幻梦之中，被那虚幻的权柄与荣耀，一点点地侵蚀、扭曲、同化，直至沉沦的深渊边缘。
与此同时，虚境的另一处空间。
石磊只觉得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骤然凝固、褪色，最终稳定下来时，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极其熟悉的场地中央。
不，与其说是熟悉，不如说是精准到令人心悸的复刻。脚下每一块历经岁月磨砺、棱角分明的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的淡淡尘土与汗水的混合气息，甚至连远处围墙边那棵歪脖子老树的姿态，都与他初入青云宗时，那个承载了无数汗水与屈辱的演武场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而就在他面前数丈之地，赫然站着一个人影——正是凌云。
依旧是那身刺目的锦蓝色滚边长袍，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蝼蚁的轻蔑表情，连嘴角那抹习惯性的嘲讽弧度都复刻得惟妙惟肖。
“石磊，就凭你这等朽木般的资质，也敢不知天高地厚，报名参加宗门大比？”幻境中的凌云嗤笑一声，那语气中的鄙夷与多年前那个羞辱他的午后如出一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我劝你还是趁早夹起尾巴滚蛋，省得到时候在擂台上被我当众打断四肢，丢尽你最后那点可怜的脸面。”
石磊的拳头，几乎是本能地骤然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理智在清晰地告诉他：这是幻境，是虚妄！
但这幻境太过真实，真实得可怕。那声音，那眼神，那姿态，甚至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感，都精准地击中了他记忆深处最不堪回首的角落。仿佛时光倒流，让他瞬间被拉回了那个烈日灼心、尊严被践踏的午后，胸腔中那股积压已久的不甘与愤怒，如同沉寂的火山，再次剧烈地翻腾、咆哮起来。
“怎么？哑巴了？还是被我说中了痛处，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幻境凌云见他沉默，眼中讥讽更盛，手中流霞剑“呛啷”一声出鞘半寸，寒光凛冽的剑尖直指石磊胸口要害，步步紧逼，“我早就说过，你就是块彻头彻尾的朽木！无论耗费多少心血去雕琢，也永远成不了器！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修炼了这么多年，你才爬到炼气七层这可怜巴巴的境界，连我三年前随意展露的修为都比不上！你拿什么跟我斗？凭你那点不值一提的、可笑的坚持？还是凭你那双布满老茧、只配劈柴的拳头？”
“哈哈哈！”幻境凌云放声大笑，笑声刺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别做白日梦了！天赋的鸿沟，生来注定！凡才就是凡才，这是你穷尽一生也无法改变的宿命！你就算把命拼掉，也永远只能跟在我扬起的尘土后面，吃我剩下的灰！”
随着他的狂笑声，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无数模糊的弟子身影凭空浮现，密密麻麻地围在演武场四周。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每一道目光都如同实质的利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嘲弄和幸灾乐祸。
“快看，那就是石磊，被少宗主亲口判了‘朽木难雕’的那个废物！”
“他还真有脸来参加大比啊？这脸皮怕是比山门石还厚实！”
“听说他还痴心妄想挑战少宗主？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死活！”
“这种下等资质，就该老老实实待在杂役峰砍柴挑水，跑出来丢人现眼做什么？”
这些恶毒的言语，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石磊的心脏，反复搅动。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紊乱，体内原本平稳流转的灵力，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开始剧烈地躁动、翻涌，几乎要冲破经脉的束缚。
这正是他深埋心底的心魔——对自身平庸资质的深刻自卑，对他人嘲讽目光的根深恐惧，对那“朽木难雕”四字判词深入骨髓的抗拒与不甘！
幻境凌云看着他因痛苦而微微佝偻的身体和眼中剧烈闪烁的动摇，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狞笑：“看清楚了吗？这就是所有人对你的看法！你就算榨干自己最后一滴血汗，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目光，改变不了你是凡才的铁一般的事实！认命吧，石磊。趁早低头，承认吧，你——永远！永远也比不上我凌云！”
石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顺着紧绷的脸颊滑落。
放弃吗？
像这幻境恶鬼所说的那样，低下这从未真正屈服过的头颅，承认自己生来平庸，承认凌云那座大山是他永生永世无法逾越的天堑？
这些年，断云峰上日夜不息的罡风与蚀骨瘴气，玄铁精潭中那足以熔金化铁的灼痛，飞瀑之下被千钧水流冲击得骨断筋折、却硬生生挺过七日七夜的煎熬，还有那无数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里，独自对着冰冷坚硬如铁的巨石，挥出的一拳又一拳，直到双拳皮开肉绽、白骨隐现……
那些铭心刻骨的痛苦，那些咬碎牙也要坚持的执着，那些不为人知、浸透血泪的挣扎与努力……难道都是假的吗？都是毫无意义的笑话吗？
不！
“我……”石磊猛地昂起头，如同受伤的猛兽发出低吼。眼中那片刻的迷茫和剧烈的动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尘埃，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磐石般的坚定所取代！那坚定，仿佛能刺破一切虚妄！
“我是资质平庸！我曾被你踩在脚下，肆意嘲笑！”石磊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异常清晰、沉凝，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铁砧之上，铿锵有力地回荡在整个演武场上空，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但这——又如何？！”
“资质平庸，我便用十倍、百倍、千倍的血汗去填平这天堑！筋骨断了，用意志接续！血流干了，用信念重燃！”
“被人嘲笑，我便用这双拳头，用我打出来的每一寸实力，砸碎他们的狗眼！让他们永远闭上那张臭嘴！”
“你说我是朽木？！”石磊眼中精光爆射，周身气势节节攀升，“那我便要证明，即使是朽木，也能撞碎拦路的顽石！也能在烈火中涅盘！”
“你说我永远比不上你？！”他踏前一步，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那我便要在这宗门大比之上，用我的拳头，用我的胜利，砸在你的脸上！砸在所有轻视者的脸上！让这青云宗上下，都睁大眼睛看清楚！”
“凡才——”石磊胸腔中积压的所有力量、所有不屈、所有逆天改命的信念，终于化作一声撕裂长空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亦能——逆！天！”
最后四个字，字字千钧，如同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符咒，带着粉碎一切枷锁的决绝意志，在虚境空间中猛烈震荡！
话音落下的刹那，石磊体内那压抑到极致、躁动到极点的灵力，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一股凝练纯粹、刚猛无俦的拳意，自他天灵盖冲天而起，直贯云霄，搅动风云！那拳意，饱含着百折不挠的意志，是凡铁历经千锤百炼后绽放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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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再浪费一丝目光给那面目可憎的幻境凌云，也彻底无视了周围那无数道充满恶意的视线。他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气血，所有在苦难中磨砺出的坚韧意志，都毫无保留地灌注到了那只紧握的右拳之上！筋骨齐鸣，血脉奔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