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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卫东的声音凄厉而绝望,在家属区的上空回荡,充满了不甘和滔天的怨恨。
他被拖行着经过廖奎和谢薇面前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廖奎,如果目光能杀人,廖奎早已被千刀万剐。那里面是彻底的绝望,和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疯狂的仇恨种子。
廖奎平静地回视着他,眼神深邃,没有任何波澜。他知道,从于卫东威胁他们的那一刻起,这就是注定的结局。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只是做了他必须做的事情。
于卫东被带走了,哭嚎声和咒骂声渐渐远去。
围观的众人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语气中充满了唏嘘、后怕,以及一种事不关己的庆幸。马桂花拍了拍胸口,连声说着“吓死人了”;周申眼神复杂地看了廖奎一眼,迅速低下头离开了;其他知青们也各自散去,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紧张和压抑感,并未随着于卫东的消失而散去,反而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人赃并获”而变得更加沉重。
廖奎和谢薇站在原地,看着于卫东被拖走的方向,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除掉了眼前最迫在眉睫的威胁,他们却没有丝毫轻松之感。于卫东最后那疯狂而怨恨的眼神,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提醒着他们,在这片看似平静的荒原下,危机从未真正远离。而他们为了自保所采取的手段,也让他们更深地卷入了这个时代的残酷洪流之中。
恶有恶报,但仇恨的种子,已然埋下。
于卫东如同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在绝望的扑腾和咒骂中被拖走了,但他留下的涟漪,却迅速扩散,演变成了一场席卷整个第七农场的风暴。
那本从他床底下搜出的、内容“反动”的旧书,像是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彻底打破了农场表面维持的、脆弱的平静。王副科长和“思想改造队”的人显然不满足于只抓到一个于卫东,他们认为这暴露了农场内部思想阵地的严重漏洞,必须进行更彻底、更严厉的肃清。
一场全场范围内、无差别的突击大清查,在一种高度紧张和压抑的气氛中迅速展开。这一次,不再局限于某个人、某个宿舍,而是涵盖了所有职工、知青的居住区,甚至包括一些公共仓库和工具房。
家属区里,人心惶惶。原本在傍晚时分还会有些许闲聊和走动,如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即使需要出门,也是步履匆匆,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尽量避免与旁人有不必要的接触和交流。往日马桂花那爽朗的大嗓门消失了,公共水槽边也变得冷清,偶尔有人去洗东西,也是埋头快速完成,然后迅速离开,连眼神交流都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回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猜忌和恐惧。谁也不知道自己家会不会是下一个被搜查的目标,谁也不知道身边看似熟悉的邻居,会不会在压力之下说出些什么,或者……自己会不会在无意中收藏了什么可能被认定为“违禁”的东西。那本说不清道不明的旧书,像是一个幽灵,在每个人心头投下了阴影。
廖奎和谢薇的土坯房,在经历了第一次惊心动魄的搜查后,反而暂时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保卫科似乎将重点放在了尚未被“光顾”的区域。但这并未让两人感到轻松。
他们待在闷热的屋内,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属于别人家的呵斥声、翻找声,以及隐约的、压抑的哭泣或辩解声。每一次听到这些声音,都让他们的心弦绷紧一分。他们知道,这场风暴远未结束,他们只是侥幸躲过了第一波最直接的冲击。
谢薇坐在炕沿,手里无意识地缝补着一件旧衣服,针脚却远不如平日细密均匀。她的目光不时瞟向门外,耳朵捕捉着外界的任何一丝异动。
廖奎则靠在墙边,闭目养神,实则是在虚拟训练空间中,反复复盘之前那惊险万分的书籍调换过程,以及思考着后续可能面临的各种情况。于卫东被带走了,但周子强还在,那个隐藏在暗处、将书塞进他们家炕洞的敌人还在。危机只是转换了形式,并未解除。
傍晚时分,外面的喧闹声暂时平息了一些,但那种肃杀的氛围并未减弱。谢薇瞅准一个周围无人的空档,拿起一个小簸箕,假装要去门口的柴火堆旁撮点引火用的碎柴。
刚出门,就看见马桂花也正端着一盆脏水出来,准备泼到屋后的沟渠里。两人目光相遇,马桂花飞快地左右瞟了一眼,然后快步走近,压低了嗓子,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惊悸和后怕:
“薇妹子,可吓死个人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做出泼水的动作,掩饰着交谈,“听说没?于卫东那事,定性地严重了!”
谢薇心中一动,面上露出适当的惊讶和关切:“马大姐,怎么了?他会被怎么处理?”
马桂花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我听机耕队俺家那口子回来说,场部那边都传开了!说他私藏‘毒草’,思想反动透顶,证据确凿,要当典型处理!恐怕……恐怕不只是关学习班那么简单了!”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对那未知惩罚的恐惧:“听说……可能要送到‘北大垄’去!”
“北大垄?”谢薇对这个地名感到陌生,但听名字就知道绝非善地。
“嗯!”马桂花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神里透着敬畏与恐惧,“听说那地方,比咱们这儿还偏还苦,荒凉得很,专门开矿的!进去的人……唉,十个有九个难熬出来!那可是真正的……劳改点啊!”
她的语气和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送往北大垄挖矿,在这个年代,几乎等同于宣判了漫长的苦役和黯淡的未来,生存几率将大幅降低。
谢薇听得心头一沉。虽然于卫东是咎由自取,但听到他可能面临的如此残酷的结局,依旧让她感到一阵寒意。这个时代的力量,碾压个人时,是如此的无情和彻底。
“这话可别往外说,”马桂花泼完水,又紧张地叮嘱了一句,“现在这风声紧的,谁知道哪句话就惹祸上身了!俺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屋吧!”说完,她不敢再多留,端着空盆,急匆匆地回了自家屋子。
谢薇站在原地,手里的小簸箕仿佛有千斤重。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却驱不散周身那由内而外的寒意。
她回到屋内,将马桂花的话转述给廖奎。
廖奎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除掉于卫东这个迫在眉睫的威胁,是他们自保的必要之举,但当这“成果”以如此残酷和彻底的方式呈现时,带来的并非快意,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对时代洪流无情碾压的深刻认知。
“北大垄……”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将其记在心里。这或许会是未来需要警惕的一个地名。
窗外,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家属区异常安静,只有风声和虫鸣,但在这片寂静之下,是无数颗惶惑不安的心。全场大清查的阴影依旧笼罩,于卫东的命运如同一个冰冷的警示,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
风暴并未停歇,只是暂时进入了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阶段。廖奎和谢薇知道,他们必须更加小心,如同在薄冰上行走,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让他们步于卫东的后尘,甚至……坠入更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