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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时。
我依旨，孤身一人，乘着东宫的软轿，来到了长信宫外。
与我想象中那种权力顶端、幽深晦暗的宫殿不同，长信宫沐浴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开阔而祥和。琉璃瓦折射着金光，廊柱上的彩绘鲜艳如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混杂着庭院里盛开的秋菊清冽的香气，闻之令人心神安宁。
远处甚至能隐隐听到佛堂里传来的、诵经的木鱼声，规律，平和，仿佛能洗涤世间一切的污秽与杀戮。
这里不像是一座囚禁过无数冤魂的牢笼，反而像是一方潜心礼佛的净土。
若非亲耳听过幕玄辰那浸满血泪的控诉，我几乎要以为，外界的传闻，都只是对这位寡居多年的太后，最恶毒的揣测。
一名神色恭敬的老宫女，早早地等候在宫门下。她引着我，穿过一尘不染的汉白玉甬道，绕过精致的假山花圃，一路走向正殿。
沿途遇到的所有宫人，都低眉顺眼，脚步轻盈，整个宫殿安静得几乎吊根针都能听见。这种极致的安静，比喧闹的嘈杂，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深入骨髓的压迫感。
我暗暗吸了一口气，右手食指上，那枚毫不起眼的墨玉指环，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那是幕玄辰的气息，是我此刻唯一的铠甲。
我能感觉到，在那条无形的生命链接的另一端，他正用他自己的方式，陪着我，走过这片看似祥和、实则危机四伏的土地。
“秦家二小姐到——”
随着老宫女一声低唱，我迈步踏入了正殿的门槛。
殿内佛香袅袅，正中央供奉着一尊慈眉善目的白玉观音。一个身穿暗金色寿字常服、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正背对着我，亲手将三支点燃的贡香，插入面前的香炉中。
她动作缓慢而虔诚，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
我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垂首敛目，静静地立在殿中。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却保养得极好的脸。皮肤白皙，只有眼角和唇边，才有几道浅浅的、笑起来时才会加深的皱纹。她的目光，不像我想象中那般锐利，反而浑浊中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平和与慈悲。
她手中，还捻着一串深褐色的凤眼菩提佛珠。
她就是大夏王朝的太后，那个将幕玄辰的母亲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个在幕后搅动风云的执棋人。
“你就是秦卿？”她开口了，声音温和得就像邻家的祖母，带着一丝笑意。
“臣女秦卿，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我依着礼数，恭敬地跪下行礼。
“起来吧，好孩子，快起来。”她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走近些，“地上凉。你大病初愈，可仔细着身子。”
我顺从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拉起我的手，那只布满皱纹的手，温暖而柔软。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目光里满是关切：“瞧瞧，这小脸瘦的，真是受苦了。秋猎时，哀家听闻你为护驾奋不顾身，心中甚是感佩。我们皇家，是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真挚，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心疼晚辈的长者。
她拉着我，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榻上坐下，又亲手端了一碟精致的桂花糕给我：“来，尝尝小厨房新做的点心。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该多吃些甜的。”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正常，正常到诡异。
没有质问，没有敲打，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她只是拉着我，问我的身体如何，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喜不喜欢京城的天气。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温情。那份慈祥，真实得毫无破绽。
如果不是我早已知道真相，我恐怕真的会相信，眼前这位，就是全天下最和蔼可亲的祖母。
我小心翼翼地应答着，将一个知书达理、略带羞涩、又对皇家恩典感激涕零的世家小姐，扮演得淋漓尽致。
就在我几乎以为，这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抚慰”和“敲打”，是我和幕玄辰太过草木皆兵时，太后话锋一转。
“你是个好孩子，有勇有谋，还生得这般聪慧灵秀，难怪太子会对你另眼相看。”她拍了拍我的手背，话语里带着欣慰，“哀家看着，也甚是欢喜。”
她顿了顿，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对身旁的老宫女吩咐道：“去，将哀家前几日得的那块‘福禄佩’取来。”
老宫女躬身退下，很快，捧着一个紫檀木的锦盒，重新走了回来。
太后亲手打开了盒子。
一片温润柔和的白光，瞬间映入了我的眼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