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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奉雉听着,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他抱着妻子,拍着她的背,温声细语地安慰了好半天,说自己是来修仙,是为了将来能和她、和儿子长久相守,妻子这才破涕为笑,依偎在他身边,说起家里的琐事——儿子又长高了,邻居杨秀才来看过他们好几次,还送了两斗米。
两人久别重逢,话越说越多,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洞顶的月光都移到了石屋的另一边。忽然,院墙外传来一阵严厉的呵斥声,声音苍老,是白胡子师父的声音:“孽障!竟敢私带凡人入山,破他修行!”
这声音一落,妻子吓得一哆嗦,猛地从贾奉雉怀里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说:“不好,是师父来了!我躲哪儿啊?”石屋里空荡荡的,除了石几石榻,连个柜子都没有。她急得团团转,眼瞅着院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干脆一咬牙,转身就往石院外跑,踩着月光,翻过院角那道不高的短墙,没了踪影。
贾奉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郎玉被一个青衣童子拽着胳膊,从院门外拖了进来。郎玉的青布长衫皱巴巴的,头发也乱了,脸上还有几道红印子,像是被人打过。白胡子师父跟在后面,脸色铁青,走到石榻前,指着贾奉雉,又指着郎玉,气得手都抖了:“我教你看好他,让他断尘缘、静修行,你倒好,竟敢把他的妻子引来!你这是毁他道基,也毁你自己的修行!”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细细的木杖,对着郎玉的后背就打了下去,“啪、啪”几声,郎玉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躲,只低着头说:“师父,是弟子错了,弟子见他修行时总念着家,就想让他们见一面,断了念想,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白胡子师父气得把木杖扔在地上,“他本就尘缘未断,你这一弄,他的心更乱了!留着他也修不成仙,你带他走,从此别再踏进来一步!”
郎玉不敢多说,捡起木杖,递给师父,然后走到贾奉雉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小声说:“奉雉兄,对不住,是我害了你。师父脾气倔,咱们先出去,以后还有见面的日子。”
贾奉雉看着郎玉通红的后背,又想起刚才妻子慌张逃跑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跟着郎玉从短墙翻了出去。出了洞府,山风一吹,他才发现,刚才在石院里觉得“近在咫尺”的家,竟在山脚下的平地上,远远望去,只有一个小小的黑点。
“我妻子身子弱,走山路慢,肯定还在半路上。”贾奉雉心里着急,跟郎玉说了一声,就顺着下山的小路往山下跑。郎玉在后面喊:“路上小心,若是想通了,还能来找我!”他没回头,只挥了挥手,脚步没停。
跑了约莫一里多路,山路渐渐平缓,前面出现了一片熟悉的农田——是他们村外的麦地!贾奉雉心里一喜,加快脚步往村里走。可越走近,他越觉得不对:村口那棵老槐树,他离家时才碗口粗,现在竟长得两人都抱不过来;他家门口的那道木栅栏,原本是新劈的杉木,现在却朽得只剩几根歪歪扭扭的木柱子,院子里的房子也塌了大半,只剩下正屋的几根梁木,用茅草盖着,看着破破烂烂的,和他记忆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村里的路上走着几个老人和小孩,穿着粗布衣裳,见了贾奉雉,都停下来打量他,眼神里满是陌生——他认识的那些邻居,张大叔、李二婶,一个都没看见。贾奉雉心里发慌,这才想起郎玉说的“修仙不知年月”,难不成他在山里只待了一天,山下已经过了很久?
他不敢贸然回家,走到村口的一个茶摊前,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正坐在那儿喝茶,忙走过去,拱手行礼:“老丈您好,请问您知道贾奉雉家在哪儿吗?我是他的旧友,从外地来寻他。”
老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不远处那座破房子:“那就是贾家。说起来,这贾家还有段奇事呢!我跟你说说——相传啊,这贾奉雉当年中了举人,刚放榜没几天就不见了,说是去山里隐居了。他走的时候,儿子才七八岁,叫贾槐,还是个小不点。后来贾槐长到十四五岁,他媳妇,也就是贾奉雉的妻子,突然就睡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跟死人似的,可身子还是热的。贾槐是个孝子,天天给她擦身、换衣服,夏天怕她热,冬天怕她冻,一直守着。后来贾槐家道中落,穷得揭不开锅,把家里的房子拆了卖木料,就剩正屋那几根梁,用茅草盖着挡雨。直到上个月,他媳妇突然醒了!一醒就问‘奉雉呢’,说自己才睡了一天。你算算,从贾奉雉走,到现在,都一百多年了!”
“一百多年?”贾奉雉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他看着老头,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在山里明明只待了一天,怎么山下就过了一百年?他的儿子贾槐,当年才七八岁,现在怕是早就不在了;他的妻子,睡了一百年,醒来时,该有多孤单?
“老丈,”贾奉雉稳了稳神,声音发哑,“实不相瞒,我就是贾奉雉。”
老头手里的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来,指着贾奉雉,眼睛瞪得溜圆:“你……你是贾奉雉?你都失踪一百多年了,怎么还这么年轻?你不是人,是鬼?”说着,转身就要往村里跑,嘴里还喊着“贾奉雉回来了!是鬼!”
贾奉雉忙拉住他,把自己在山里遇到郎玉、去洞府修仙、妻子来寻他、被师父赶下山的事,捡要紧的说了一遍。老头半信半疑,直到贾奉雉说出当年村里的几件旧事——比如张大叔家的牛丢了,是他帮忙找回来的;李二婶的女儿出嫁,是他写的婚书——老头这才信了,颤巍巍地说:“没错,没错,这些事只有当年的老人才知道,你真是贾奉雉!我这就带你去找你家后人!”
老头拉着贾奉雉,往村里走。没走几步,就见一群人往这边跑,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头发都白了,穿着一件打补丁的蓝布衫,后面跟着几个中年男女,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老头指着贾奉雉,对那五十多岁的老头说:“祥儿,快过来!这是你太爷爷,贾奉雉!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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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祥儿”的老头,是贾奉雉的次孙贾祥。他盯着贾奉雉看了半天,又看了看旁边的破房子,皱着眉说:“太爷爷?我太爷爷失踪的时候,我爹才十几岁,您怎么比我还年轻?别是骗子吧?”
正吵着,人群后面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老妇人被两个中年妇女扶着,慢慢走过来。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夹袄,正是贾奉雉的妻子。她一看见贾奉雉,眼睛就亮了,挣脱开扶着她的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抓住贾奉雉的手,眼泪哗哗地掉:“奉雉,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睡了一百年,一醒就找你,他们都说你不在了,我不信……”
贾奉雉看着妻子苍老的脸,再想想山里见到的、那个年轻模样的她,心里又酸又疼,抱着她,眼泪也掉了下来:“是我,我回来了,让你受苦了。”
贾祥见老妇人认了人,这才信了贾奉雉的身份,忙招呼着家里人,把他们往自己家领。贾奉雉跟着走,才知道——他的儿子贾槐,在几十年前就去世了;长孙贾福,也在前几年没了;现在家里最大的,就是次孙贾祥,已经五十多岁了,家里有两个儿子,几个孙子、孙女,都是些粗手粗脚的庄稼人,说话带着土话,连字都认不全。
贾祥家的房子很小,三间土坯房,里面黑乎乎的,地上铺着干草,墙角堆着农具。贾奉雉和妻子住进去,挤在里间的小炕上,炕上铺着一张破席子,盖的被子又薄又硬,还带着一股霉味。白天,家里的大人孩子都围过来看他,七嘴八舌地问“太爷爷在山里吃什么”“山里有老虎吗”,说话时唾沫星子横飞;晚上,孩子哭、大人吵,还有猪牛羊的叫声,吵得他根本睡不着——他在山里住惯了清净,哪里受得住这个?
更难受的是吃饭。贾祥家穷,一天两顿饭,顿顿都是杂粮粥,就着咸菜,偶尔蒸个红薯,就算是好的。贾奉雉在山里吃辟谷饼,胃口早就小了,倒还能应付;可他妻子醒了之后,身子虚,总觉得饿,却总也吃不饱。好在长孙媳妇吴氏,是以前村里一个读书人的女儿,识些字,懂些规矩,知道贾奉雉是长辈,每天都会偷偷从家里拿个窝头,或者煮个鸡蛋,送过来给他们吃,说话也客客气气的,从不多问。
可贾祥一家,待他们就越来越冷淡了。刚开始还能顿顿给粥喝,后来就三天两头忘了送饭,有时候贾奉雉去问,贾祥的媳妇还会翻着白眼说:“家里就这点粮,自己都不够吃,哪还有闲饭给外人?”贾祥也不说话,就蹲在门槛上抽烟,装没听见。
村里的人听说“失踪一百年的贾奉雉回来了”,刚开始天天来围观,有人还请他去家里吃饭,想听听山里的事。可贾奉雉不善说那些“奇遇”,只会说些读书人的话,村里人听着没意思,慢慢就不来了。只有吴氏,还时常过来看看,送些针线、布料,帮着缝补衣服。
住了半个多月,贾奉雉实在受不了了。他拉着妻子的手说:“我真后悔当初下山,可现在也回不去了。没办法,只能再捡起老本行——考科举。我就不信,凭着我的学问,还不能挣个功名,让你过上好日子。”
妻子点了点头,眼泪掉下来:“你去哪,我就去哪,我跟着你。”
第二天,贾奉雉就带着妻子,搬到了村东头的一间破庙里,收拾出一间小屋子,开了个私塾,教村里的孩子读书写字,收些粮食当学费。他在山里修行过,脑子比以前更清楚,讲课条理分明,连最调皮的孩子都能听进去。没过多久,周围村子的人都把孩子送来,私塾渐渐有了名气,家里的粮缸也慢慢满了起来。
这年冬天,县里举行童生试,贾奉雉想起自己虽中过举人,却因当年遁走未入仕,如今身份仍是“废举”,便索性以童生身份报名应试。他握着笔,不再纠结“风骨”与“俗套”——山里修行让他心境澄明,既懂了科场规则,又没丢了文墨底子,写出来的文章既有俗套的“合时宜”,又藏着旁人读不懂的清透骨血。放榜时,他毫无悬念地考了县试第一,入了邑庠(县学)。县太爷读了他的文章,连连称奇,说“此等文字,既有烟火气,又有青云志”,不仅亲自召见他,还送了二十两银子、两匹绸缎,叮嘱他“好好读书,将来必成大器”。
有了县太爷的看重,贾奉雉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他用县太爷给的银子,在私塾旁边买了两间瓦房,把妻子接过去住,屋里添了新的桌椅、被褥,再也不用挤破庙、盖破席。贾祥听说后,一改之前的冷淡,提着一篮子鸡蛋,带着儿子找上门来,脸上堆着笑:“太爷爷,您现在出息了,可不能忘了我们这些晚辈啊。之前家里穷,对您照顾不周,您别往心里去。”
贾奉雉看着他谄媚的样子,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淡淡说:“过去的事不用提。你当初供我和你太奶奶吃饭,花了多少粮、多少银,我心里有数。”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这钱够抵当初的耗费了,你拿回去。以后,各过各的日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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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祥脸上的笑僵了,捏着银子,讪讪地走了。此后虽还会偶尔来蹭饭,见贾奉雉态度冷淡,也不敢多纠缠。
转年春天,贾奉雉把吴氏和她的小儿子贾杲接来同住。吴氏的丈夫(贾奉雉的长孙)早逝,大儿子守着家里的几亩薄田,小儿子贾杲聪慧,跟着贾奉雉读书,进步极快。贾奉雉待贾杲如亲儿子,不仅教他读书,还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吴氏也尽心照料贾奉雉夫妇的饮食起居,家里总算有了点“家”的样子。
日子安稳下来,贾奉雉便专心备考。他脑子清明,过目不忘,之前觉得晦涩的经书、难记的典故,如今一看就懂、一背就会。乡试时,他写的文章既合主考官的胃口,又藏着过人见识,一举中了解元;会试时,更是连闯三关,考中进士;殿试时,他当着皇帝的面,论“民生与吏治”,言辞恳切,条理清晰,被点了翰林,留在京城任职。
短短五年,贾奉雉从一个村塾先生,变成了京官,消息传回平凉,村里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个“失踪一百年的老头”,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贾祥一家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想进京找他,又怕他不认,只能在村里念叨“早知道当初好好待他”。
贾奉雉在京城站稳脚跟后,就把妻子、吴氏和贾杲都接了过去。他为官清廉,做人鲠直,见了不平事就敢说,见了权贵贪腐也敢弹劾,很快就得了个“贾青天”的名声。后来,他升了侍御,奉命出巡两浙——两浙是富庶之地,官员多有贪腐,皇帝派他去,就是看中他的刚正。
出巡两浙时,贾奉雉带着妻子、贾杲,坐着官船,沿着运河一路南下。沿途的官员听说“贾侍御来了”,都收敛了气焰,不敢再胡作非为。他查了几个贪赃枉法的知府、知县,把他们革职查办,还把追缴的赃银分给百姓,两浙的百姓都拍手叫好,给他立了生祠。
那时的贾奉雉,正是人生最风光的时候——官居五品,声名赫赫,身边有妻子相伴,有贾杲这个懂事的晚辈帮着处理杂事,府邸里虽不奢华,却也窗明几净,仆从齐全。可他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夜里睡不着时,他会想起山里的石屋、清冽的山风,想起郎玉说的“荣华之场,皆地狱境界”,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果然,没过多久,祸事就来了。
贾祥有六个儿子,都是些游手好闲的无赖。之前见贾奉雉发达了,就借着“太爷爷是京官”的名头,在平凉城里作威作福——抢百姓的田宅,收小商贩的保护费,甚至调戏良家妇女。村里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忍着。有一次,贾祥的二儿子看中了邻村某乙刚娶的媳妇,竟带着几个地痞,光天化日之下把人抢回家,逼成了妾。某乙又气又恨,可家里穷,告不起官,只能找村里人凑钱,托人写了状纸,一路告到了京城,把贾祥父子的恶行,连同“借贾侍御之势作恶”的事,全告了上去。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朝堂上。那些被贾奉雉弹劾过的权贵,早就想找机会报复他,这下抓住了把柄,纷纷上奏章,说贾奉雉“治家不严,纵容晚辈为非作歹”“外装清廉,内藏祸心”,甚至有人说他“与地方恶势力勾结,贪赃枉法”。
贾奉雉接到消息时,正在杭州查案。他又气又急——他早就和贾祥断绝了往来,却没想到这些无赖晚辈,竟会借着他的名头作恶。他想上书辩解,可贾祥父子的恶行证据确凿,那些权贵又轮番弹劾,皇帝虽知道他刚正,却也架不住群臣施压,最终下了圣旨:将贾奉雉革职,打入大牢,彻查此事;贾祥及其次子,革去功名(贾祥靠着贾奉雉的关系,捐了个监生),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贾奉雉在大牢里待了整整一年。牢里阴暗潮湿,他虽没受刑,却也熬得面色蜡黄,头发白了大半。妻子隔着牢门来看他,哭得撕心裂肺,他却反过来安慰:“没事,我没做亏心事,总会有清白的一天。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贾杲。”
可他等来的,不是“清白”,而是更重的判决——贾祥及其次子在牢里受不了苦,染了瘟疫,双双死了;那些权贵又借机发难,说贾奉雉“虽未直接作恶,却因身份牵连百姓,罪不可赦”。最终,皇帝下旨:贾奉雉免死,充军辽阳。
那时,贾杲已经考中了秀才,在京城里也小有名气,为人仁厚,不少官员都喜欢他。贾奉雉被押走前,把妻子和刚满十六岁的小儿子(贾奉雉到京城后,妻子给他生的)托付给贾杲:“我这一去,不知能不能回来。你好好照顾你太奶奶和弟弟,好好读书,将来做个好官,别学我。”
贾杲红着眼眶点头:“太爷爷放心,我一定照看好家里。我等着你回来。”
贾奉雉跟着押解的差役,一路往北走。妻子坐着马车,跟在后面,哭了一路。走到海边时,贾奉雉看着茫茫大海,心里一片茫然——他这一生,求过文名,求过功名,求过修仙,最后却落得个充军的下场。他转头对妻子说:“十几年的富贵,还不如一场梦长。现在我才明白,郎玉说的没错,荣华场就是地狱。我比刘晨、阮肇,多造了这一场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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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远处的海面上,突然驶来一艘巨大的官船,船上鼓乐齐鸣,彩旗飘扬,站在船边的侍卫,穿着华丽的铠甲,个个面如冠玉,像天神一样。差役们见了,都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那船很快就靠了岸,一个穿着青布长衫、腰间系着墨玉佩的人,从船上走下来——正是郎玉!他还是老样子,笑容飘洒,好像这几十年的时光,一点都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郎玉走到贾奉雉面前,笑着拱手:“奉雉兄,别来无恙?我来接你了,上船歇歇吧。”
贾奉雉又惊又喜,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以为再也见不到郎玉了。他不顾差役的阻拦,踉跄着扑过去,跟着郎玉往船上走。
妻子见他要走,急得从马车上跳下来,哭喊着:“奉雉!带我一起走!”她想往船上跑,可船已经开始离岸,越来越远。她看着贾奉雉的身影越来越小,心里一急,竟纵身跳进了海里。
贾奉雉在船上看见,急得想跳下去救她,却被郎玉拉住:“放心,有人救她。”
果然,妻子刚跳进海里,就见一个青衣童子从船尾放下一条白练(白色的丝绸带子),像长蛇一样伸到海里,缠住她的腰,把她拉上了一艘小渔船。差役们在岸边又喊又追,可官船越走越快,鼓乐声、海浪声混在一起,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大海里。
押解的差役里,有个老差役认识郎玉——当年贾奉雉第一次去山里时,他曾远远见过郎玉一面。他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原来……他真的是仙人啊……”
贾奉雉站在船边,看着渐渐远去的海岸,心里百感交集。郎玉递给他一杯茶:“奉雉兄,这次跟我回去,可别再因尘缘动摇了。”
贾奉雉接过茶,呷了一口,清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当年在山里吃的辟谷饼。他看着郎玉,点了点头:“这次,我想通了。”
船帆鼓起,载着他,朝着云雾缭绕的远方驶去。海面上的鼓乐声,渐渐和山间的清风、石屋的月光,融在了一起——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回头了。
异史氏曰:“世人都知陈大士在考场里,写好文章后反复吟诵,叹‘谁能懂我’,最后弃稿重写,所以考场的墨卷远不如他平日的文稿。贾奉雉当年因羞愧而遁走山林,本就有仙骨;可他偏偏又回到人世,为了一口饱饭、一身富贵,折损了自己的志向——贫贱这东西,真是能磨掉人的骨气啊!好在他最终醒悟,重回仙途,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若他一直沉溺在荣华里,最后怕是连魂魄都留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