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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丫鬟给臧姑端洗脚水,不小心溅了几滴在臧姑的鞋上。臧姑当即就炸了,一把夺过丫鬟手里的铜盆,朝着丫鬟的头就砸了过去,铜盆边缘磕在丫鬟的额头上,顿时起了个大包。臧姑还不解气,指着丫鬟的鼻子骂:“你个短命的小蹄子!连点水都端不好,我留你有什么用?今晚别吃饭了,给我跪在院子里反省!”
丫鬟捂着头,眼泪掉在地上,却不敢哭出声。半夜里,院子里突然没了动静——丫鬟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在柴房的房梁上,用自己的腰带自缢了。
第二天一早,丫鬟的父亲听说女儿死了,疯了一样冲进二成家,抱着女儿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当即就去县衙告了状。县官派人来查,臧姑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二成只好硬着头皮去县衙替妻子辩解。可丫鬟的父亲早就在县衙门口找了乡邻作证,把臧姑平日里怎么打骂丫鬟的事说了个明明白白。县官一听就火了,让人把二成按在地上,打了二十大板,还是判了臧姑“虐待下人致其死亡”,把她关进了大牢,等着择日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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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村里四处借钱打点,可臧姑平日里跋扈惯了,得罪了不少人,谁也不愿意帮他。没办法,他只好去找大成——毕竟是亲兄弟,再怎么生分,也不能看着弟媳坐牢。
大成看着二成急得通红的眼睛,心里软了。他知道臧姑可恨,可二成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要是臧姑真的判了刑,二成这一辈子就毁了。他把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束修全拿了出来,又去跟私塾的先生借了点钱,凑了一笔银子,托人送给县官。县官收了银子,虽没直接放了臧姑,却把罪名改轻了,判了“杖责四十,罚银五十两”——可即便这样,五十两银子对二成来说,也是个天文数字。
二成只好把家里的良田抵押给村里的任翁,借了五十两银子,如数交给县官,才把臧姑从大牢里接了出来。臧姑的十个手指被衙役打得血肉模糊,连筷子都拿不住,可她非但不感激大成,反而觉得是大成没尽力,背地里跟二成抱怨:“你哥就是故意的!他肯定早就想吞了咱们的田,故意不帮咱们找关系,好让咱们把田卖了!”
二成被臧姑说得心里也犯了嘀咕,可他不敢跟大成说——毕竟是自己求着大成帮忙,再怎么不满,也没脸开口。
没过多久,任翁就来催债了,说要是二成还不上银子,就把抵押的良田卖了。二成急得团团转,只好又去找大成,想让大成帮着求求情,宽限几天。大成没办法,只好跟着二成一起去任翁家。
任翁家在村东头,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大成刚走进任翁的书房,就看见任翁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脸色发白,像是不舒服。他刚想开口说话,任翁突然睁开眼睛,声音变得沙哑又陌生,朝着大成喊:“大成,我是你爹啊!”
大成吓得后退一步,以为任翁是病糊涂了——他爹安孝廉已经死了十多年,怎么可能附在任翁身上?
“你别害怕,”任翁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哽咽,“我在阴间知道你和珊瑚孝顺,特意借着任翁的身子回来,跟你说几句话。那几亩良田是我当年辛辛苦苦置下的,是安家的祖产,怎么能卖给外人?你赶紧凑钱,把田赎回来!”
大成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爹,我知道错了!可我和娘、珊瑚就靠着那几亩薄田过活,哪里凑得出银子啊?”
“你去家里的紫薇树下挖挖,那里有我当年藏的银子,”任翁的声音顿了顿,“二成那个逆子和臧姑,不值得你帮,你别管他们,先把祖产赎回来要紧。”
大成还想再问,任翁突然身子一歪,倒在太师椅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揉着额头,一脸茫然:“刚才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睡着了?”——他对刚才发生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大成知道这是父亲显灵,赶紧拜别任翁,跑回了家。他把这事告诉沈氏和珊瑚,沈氏半信半疑:“你爹都死了这么久,真的会显灵?不会是任翁故意骗你吧?”珊瑚却觉得,安孝廉一生正直,既然托梦,肯定是真的,劝大成:“不管是不是真的,去紫薇树下挖挖看,也没什么损失。”
可还没等大成去挖,臧姑就听说了这事——二成从任翁家回来,忍不住把“爹显灵”的事告诉了臧姑。臧姑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机会,当天晚上就带着家里的雇工,拿着锄头、铁锹,偷偷跑到大成家的院子里,在紫薇树下挖了起来。
挖了四五尺深,只挖出一堆砖石,连银子的影子都没有。臧姑气得把锄头往地上一摔,骂骂咧咧地走了:“我就知道是假的!安生大成那个骗子,故意编瞎话骗咱们,好让咱们白忙活一场!”
大成听说臧姑去挖银子,赶紧叮嘱沈氏和珊瑚,别去紫薇树下看——他怕沈氏看见没挖出银子,又要失望。可沈氏忍不住,等臧姑走了,偷偷跑去紫薇树下,扒开土一看,全是砖石,叹了口气就回来了。
珊瑚不放心,也跟着去了紫薇树下。她蹲在地上,用手扒开泥土,突然看见泥土里闪着银白色的光——不是砖石,是一锭锭的银子!她赶紧喊大成:“大成,你快来!这里真的有银子!”
大成跑过去一看,只见坑里铺着一层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一百多两!他想起父亲说的“这是祖产,别管二成”,可看着银子,心里又软了——二成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要是把银子全留下,二成的田就保不住了,以后日子就没法过了。
“把银子分了吧,”大成对珊瑚说,“一半给二成,让他把田赎回来;一半咱们留着,给娘补补身体,再买点种子,把咱们的薄田种好。”
珊瑚点点头:“你说得对,毕竟是亲兄弟,别因为银子伤了和气。”
大成把银子分成两份,每份五十两,让二成来拿。二成拿着银子,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一个劲地跟大成说谢谢。臧姑却不相信大成会这么好心,等二成把银子拿回家,她赶紧打开包袱一看,顿时尖叫起来——包袱里哪里是银子,全是瓦砾和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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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他是故意的!”臧姑气得把包袱摔在地上,“他肯定是把真银子藏起来了,拿这些瓦砾糊弄咱们!你快去看看,他是不是正在家里偷偷数银子!”
二成被臧姑说得心里也慌了,赶紧跑到大成家。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大成把银子放在桌子上,沈氏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锭银子,抹着眼泪说:“你爹要是还在,看见咱们这样,肯定高兴。”
二成站在门口,脸涨得通红——原来大成没有骗自己,是自己和臧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赶紧跑回去,把事情告诉臧姑。臧姑还是不信,可二成说得有鼻子有眼,她也不敢再骂了,只能憋着火,让二成拿着银子去赎田。
二成拿着银子,高高兴兴地去了任翁家,把银子交给任翁,换回了良田的地契。可没过两天,任翁突然带着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来到二成家,把银子往桌子上一摔,骂道:“二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假银子骗我!”
二成和臧姑吓得赶紧拿起银子一看——那些银子表面是白的,里面全是铜,用指甲一刮,就露出了铜色!原来大成从任翁家回来后,把银子放在桌子上,珊瑚怕银子丢了,就用一块布包了起来,没想到夜里来了老鼠,把包银子的布咬破了,掉了几块银子在地上,被家里的猫碰倒了装瓦砾的篮子,瓦砾混进了银子里。大成第二天早上收拾的时候,没仔细看,就把混着瓦砾和假银子的包袱给了二成——那假银子是以前安孝廉在世时,用来给孩子们当玩具的,一直放在箱子底下,没想到被混了进去。
“这……这不是我们故意的!”二成吓得说话都结结巴巴,“是我哥不小心拿错了,我们现在就换真银子给您!”
任翁冷笑一声:“换?你们拿什么换?这假银子要是送到县衙,你们就是欺官罔上,轻则杖责,重则坐牢!”
臧姑吓得腿都软了,哭着对二成说:“我就说你哥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让咱们坐牢,好吞了咱们的田!”
二成没办法,只好又去找大成。大成听说这事,心里也慌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把自己那份银子拿了出来,又去跟私塾的先生借了点钱,凑了五十两真银子,交给任翁,才算把这事平息下来。
臧姑经过这事,对大成更恨了,背地里到处说大成的坏话,说大成是“伪君子”“假孝顺”。二成被臧姑说得心里也有了隔阂,跟大成来往得更少了。
可没过多久,二成就做了个梦——梦里,他爹安孝廉站在自己面前,脸色铁青,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个不孝不悌的东西!你娘被臧姑欺负,你不敢说话;你哥帮你,你反而怀疑他!你以为那些良田是你的吗?要是再这么糊涂下去,你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二成从梦里惊醒,浑身是汗。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娘被臧姑欺负,自己躲在一边;哥帮自己救臧姑,自己却听臧姑的话,怀疑哥;现在爹又托梦警告自己,要是再执迷不悟,真的要出事了。
他赶紧把梦里的事告诉臧姑,想把良田还给大成。臧姑却嗤笑一声:“你是不是傻?梦都是假的!那良田是咱们好不容易才赎回来的,凭什么还给你哥?他要是真孝顺,就不会跟咱们要!”
二成被臧姑说得又犹豫了。可没过多久,他们的大儿子突然得了痘疹——那时候痘疹是不治之症,村里的郎中来看了好几次,都摇头说没办法。没过三天,大儿子就没了气。
臧姑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她想起二成的梦,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欺负婆婆,打骂丫鬟,怀疑大伯,现在儿子没了,是不是爹在惩罚自己?她第一次开始害怕,拉着二成的手说:“咱们把田还给大哥吧……我怕再这样下去,咱们的小儿子也保不住了。”
二成也怕了,赶紧拿着地契去找大成,想把良田还给大成。可大成怎么也不肯要:“二成,这田是爹留给咱们的,本来就该分你一半,你别多想,好好过日子就行。”
二成没办法,只好把地契拿了回来。可没过一个月,他们的小儿子也得了痘疹,没几天也死了。
臧姑彻底崩溃了。她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扇自己的脸:“是我不好!是我太贪心了!是我对不起娘,对不起大哥!我这就把田还给大哥,求爹别再惩罚我们了!”
她拿着地契,亲自跑到大成家,把地契放在珊瑚手里,哭着说:“嫂子,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欺负娘,不该怀疑大哥,这田本来就该是你们的,我现在还给你们。”
大成和珊瑚看着臧姑哭得通红的眼睛,心里也不好受。珊瑚把地契递给大成,对臧姑说:“弟妹,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田你拿着,好好种,以后好好跟二成过日子,别再吵架了。”
臧姑却不肯接,执意要把地契留下。大成没办法,只好先把地契收起来,想着等臧姑情绪稳定了再把田还回去。可春汛一过,地里的杂草已经长得半人高,二成和臧姑沉浸在丧子的悲痛里,根本没心思下地。大成看着荒得发蔫的良田,实在不忍心——那是父亲当年一锄头一锄头开垦出来的地,不能就这么荒了。他只好每天放学回来,带着珊瑚去田里除草、翻土,把两家人的地都打理了起来。
臧姑站在自家院门口,看着大成弯着腰在田里干活,汗湿的布衫贴在背上,珊瑚提着水壶跟在旁边,时不时递口水、擦把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她想起自己以前骂珊瑚“被休的女人脸皮厚”,想起自己撺掇二成怀疑大成藏银子,想起自己把沈氏当丫鬟使唤……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涌上来,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那天起,臧姑变了。每天天不亮,她就起来烧好热水,端到沈氏房里:“娘,您起来洗漱吧,水不烫。”沈氏愣了半天,还以为臧姑是装样子,可接连几天,臧姑都这样——不仅端水、做饭,还主动帮沈氏洗衣裳,说话也软和了许多,再也没跟沈氏红过脸。
沈氏心里渐渐暖了,可还是有些不放心,私下里跟珊瑚说:“她该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样吧?”珊瑚笑着摇摇头:“娘,弟妹是真的变了。人总有犯糊涂的时候,改了就好。”
臧姑不仅对沈氏孝顺,对珊瑚也恭敬起来。以前见了珊瑚要么扭头就走,要么阴阳怪气,现在见了珊瑚,会主动打招呼:“嫂子,您去地里啊?我刚蒸了馒头,您拿两个带着,饿了好吃。”珊瑚推辞,她就硬塞到珊瑚手里,红着脸说:“嫂子,以前是我不懂事,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二成看着臧姑的变化,心里也松了口气——家里总算不用再鸡飞狗跳了。他也学着大成的样子,每天去田里干活,虽然累,可看着绿油油的庄稼,心里踏实。有时候大成在私塾忙,他就主动把大成家的地也一起打理了,兄弟俩虽然话不多,可关系渐渐近了。
转眼到了秋天,地里的稻子熟了,金灿灿的一片。大成和二成一起收割,沈氏和珊瑚在家做饭、晒谷,一家人忙得热火朝天,却没了以前的怨气,多了几分热闹。晚上收工回来,沈氏炒几个小菜,大成温一壶酒,兄弟俩坐在院子里喝酒说话,臧姑和珊瑚在一旁缝补衣裳,偶尔插几句话,院子里的紫薇树开着淡紫色的花,风一吹,飘下几片花瓣,落在桌子上,安静又温暖。
可好日子没过多久,沈氏就病了。这次的病来得又急又重,郎中来看了,说是常年劳累加上之前的郁气积在心里,身子亏空得太厉害,开了几副药,却没什么起色。臧姑衣不解带地守在沈氏床边,喂药、擦身、端屎端尿,比珊瑚还要尽心。沈氏看着臧姑熬得通红的眼睛,拉着她的手说:“孩子,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珊瑚。我这身子,我知道,撑不了多久了,以后……你和二成好好跟大成、珊瑚过日子,别再吵架了。”
臧姑趴在沈氏床边,哭得喘不过气:“娘,您别这么说,您会好起来的!我还没好好伺候您呢,您不能走!”
可沈氏的身子还是一天比一天弱,到了初冬,就咽了气。沈氏下葬那天,臧姑哭得晕了过去,醒来后,抱着沈氏的灵位,对大成和珊瑚说:“娘走得太早了……我以前那么欺负她,现在想好好伺候她,都没机会了。这是老天爷不肯让我赎罪啊。”
珊瑚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弟妹,娘知道你现在的心意,她不会怪你的。”
沈氏走后,大成和珊瑚更加用心地操持家里,二成和臧姑也常来帮忙。臧姑想再生个孩子,可不管怎么调理,肚子就是没动静,接连怀了十胎,都没能保住。她也不怨,只是看着大成的两个儿子——大成和珊瑚后来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叫安明,小的叫安亮,都聪明懂事——眼里满是疼惜。
有一天,她拉着大成和珊瑚的手,认真地说:“大哥,嫂子,我和二成这辈子恐怕是没孩子了。安明和安亮都是好孩子,我想把安明过继过来,以后我们老了,也有人送终。你们放心,我肯定把安明当亲儿子待。”
大成和珊瑚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知道臧姑的心意,也想着兄弟俩能更亲近些。安明过继过去后,臧姑果然把他当亲儿子,每天送他去私塾,晚上陪着他读书,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安明。安明也懂事,喊臧姑“娘”,喊珊瑚“娘亲”,喊二成“爹”,喊大成“爹爹”,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明和安亮都长大了。大成一直教他们读书,两个孩子也争气,先后考中了秀才、举人,最后都考中了进士——安明去了外地当知府,安亮留在京城做官。村里人都说,这是安家积了德,是大成和珊瑚的孝顺、二成和臧姑的悔改,换来了这样的好报。
后来,大成和珊瑚活到了八十多岁,二成和臧姑也活了七十多。安明和安亮每次回乡,都会带着妻儿,一家人聚在老院子里,坐在紫薇树下,听大成讲当年的事——讲沈氏的悍戾,讲珊瑚的委屈,讲二成的懦弱,讲臧姑的转变。
安明摸着紫薇树的树干,问大成:“爹爹,当年奶奶那么对娘亲,娘亲就不恨吗?”
珊瑚笑着摸了摸安明的头,说:“恨过,可恨有什么用呢?你爹爹孝顺,你奶奶心里也不是真的坏,只是日子苦,脾气急。后来她知道错了,我也就不恨了。一家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互相让一步,日子才能过下去。”
臧姑坐在一旁,看着珊瑚温和的样子,想起自己当年的跋扈,笑了笑,眼里却泛起了泪光——她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自己及时改了错,没有一直糊涂下去,才能和这样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在老院子里,紫薇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把一家人的身影都罩在里面,安安静静的,满是岁月的温柔。